系的金银双铃宛然在目,不知那风华俊秀的少年,如今一抹孤影何在?
凤凰长离,空对枝,长相忆,悠悠长孤寂。
尹筠抬眸望月,目光如炬,“你师父怎么这么厉害。”
我含着玉箸若有所思,笑得不尽得意,“那是自然,我师父医术绝世,而且精通道法仙术,可不是一般凡人哦!”
三人相视一眼,面上都不约而同地添上了一桩深思。
自那日始,我每日着男装出行,往返军营府邸,出谋划策,照料病者,闲时与三女携手步阡陌,共品关关雎鸠扶弱柳,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三日之后,师父回信到达,信中用心良苦,不仅列出了详细药方,还特意为我讲解了配药原理,兼有一些医理知识,令我受益匪浅。
我将药方带至军营,军医立刻忙活得脚不沾地,待药入人口,不盈片刻,病者已恢复神智,气色大好,口齿清晰,众人终于如释重负。
朱潇立时下令全医,大量赶制此药,让军中所有中毒将士服下。
此后便是一番询问,关于入蛊阵后发生的一切,似是一场噩梦,以致众人闻之色变,甚至不愿提起,但因事关重大,不得不如实相告。
朱潇将阴阳蛊阵的详情悉数告知流萤,即便如此,但未亲眼目睹,流萤亦不知其中玄机,无从寻得破解之法,平苗之事依旧一筹莫展。
数日来的朝夕相处,三个女孩感情渐深,虽性格迥异,但已情同姐妹。
在巫州留居多日,此日晨曦初露,我突发奇想,计上心来,又逢赵雪楹伤势痊愈,决心既定,便联袂前来府邸前厅,告知我的决定。
朱潇闻言一惊,踌躇之色溢于言表,“你要亲自入凤凰城查探?”
我携赵雪楹安坐侧座上,一身白羽袍翩跹飒爽,唇瓣漾起意味深长的笑韵,“不错,为今之计,便只能派一人深入凤凰查探,既要身手灵巧,善于夜探,又要武功高强,确保能将消息送出,如此看来,恐怕没人比我更合适!”
尹筠折扇一合,倏然站起身来,眉间蹙起三分凝重,“不行,凤凰城戒备森严,周围设有蛊阵,你硬闯恐怕只会中蛊身亡,更别谈查探消息。”
“尹公子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师妹?”
“不管怎样,这凤凰之行,委实太过危险!”
“以我神偷之术,查探及破解机关之术无人比我更拿手,而流萤作为南诏国的少主,虽然从小与我隐居深山,但自幼便习得巫蛊之术,即使无法破解蛊阵,但自保绰绰有余,因此我与师妹一同前去,自是再好不过!”
尹筠眸底一惊,瞠目结舌,“你当过神偷?!”
我端茶就饮,桃影自绽笑颜,“怎么,不像吗?”
朱潇锁眉深思,唇角抿出一线难解的沉重,“你真的决定要去凤凰?”
纱窗半掩,阳光透窗,映染出墨绿锦服上的层层褶皱,恰如百结的心事。
“沧澜让我来帮你,我能做到的,也便只有这些了,而且我与师妹皆身手不凡,大哥亦是清楚,此去凤凰,定能安然无恙。”
朱潇付之一叹,吐出了满怀忧郁,“既然四妹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强留,但你需万事小心,若不能成功探得消息,不必硬闯,千万要平安回来!”
他身负重任,当知孰轻孰重,无计可施之下,便只能取此下策。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小雪的事,大哥可处理好了?”
“赵姑娘来的那日,我便将消息传书给了皇上,皇上亦立刻派了人前来迎赵姑娘回宫,明日便可抵达巫州!”
“派谁来的?可靠吗?”
“四妹尽管放心,要护送赵姑娘的是禁军统领,一定能保她安然无恙!”
禁军统领
次日,众人皆在巫州府邸迎接即将到达的禁军统领,我无心顾此,如往常一般,整日在军营治伤照料,直到傍晚方才稍作休憩。
夜凉风清,月上柳梢,不远处的军营火光依稀,我倚卧在大树斜枝之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手夹着一片绿叶,百无聊奈地吹着亘古的童谣。
我一身白羽袍,白色单肩斜袍因风而扬,天蓝锦衫的纹理在月下宛然,肩头轻羽熠熠,蓝色腰束勾勒出曼妙的身材,雪白的颈带与腰带凌风起舞,斜束头顶的银发丝丝飞扬,七彩灵蝶翩翩飞舞,月下瞧来,只见轻逸飒爽。
蓦地,我眉梢一凝,掷出手中绿叶,势如破竹地袭向左侧三丈外的一棵树!
夜色中寒芒一闪,绿叶登时被割成两半,摇曳而落。
树影之中,率然步出一道昂藏矫健的身影,却刹那间将我惊在当场!
那人身着银色长袍,金冠束发,腰佩宝剑,剑眉冷冽,皮肤黝黑,眼中却带着寒铁一般的凛然,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冷厉风韵。
这一刻,三年前京城的种种遭遇,蠢动着浮出意识的水面。
我悠悠坐起身来,双手撑在两边,长长的一束银发垂泻下来,宛如月下生灵一般,迷惘地觑向脚下的男子,“怎么会是你?”
赵凌寒仰望着坐于树梢的我,面无表情,“你打招呼的方式真粗鲁。”
他的声音不含丝毫情绪,有如寒玉坠地,凉沁碎毁。
“彼此彼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朱潇告诉我你在这里。”
恍然,继而莞尔,“原来你就是大哥说的禁军统领,赵将军,别来无恙!”
不料他这么快便从兵部侍郎,到掌管整个御林军,可谓是平步青云!
他眸光微闪,好似含着两团幽火,“不准那样叫我!”
我在树上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一派气势凛凛,“统领大人身居要职,乃禁军之首,自当敬重,把小雪交给你保护,我也可以放心了。”
“既然这样,今日为什么没来见我?”
“赵将军可是要兴师问罪?抱歉,我非朝廷中人,不受朝廷规矩的约束!”
清冷月华之中,他遥遥地望着我,发上冠带因风而起,寒铁般的瞳仁之中,竟隐隐透出幽蓝的恍惚,“一年前,我以为你死了……”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林飘飞也确在一年前死了,现在我不再是林飘飞……”
“我不明白。”
“嗯?”
“你只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做那么多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我低眸还睇,任由绫带飞扬,白羽轻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是想说,作为女人,就该足不出户,遵从三从四德,一辈子相夫教子么?”
他微微一怔,一双眸子中,染上了几分黯淡深邃,“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想,你并没有错,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好像也用不着赵将军来管吧!”
树上树下,我们相对静默,若即若离,仿似有无形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缓步行来,抱剑倚在我所在的树干下,抬眸瞻瞩树梢的我,晚风扬起他烟色的衣袂,连面容也为之模糊,“为什么不防备?不怕我杀你?”
我抬手,莹润如玉的指间,七彩蝶翼莹然生灿,“我感觉不到杀意,而且,你已经没理由杀我了,你们当初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不再是威胁,破晓天书我已交给皇帝,不管是你爹还是你二妹,都没有恨我的理由了……”
“我的二妹,当初李盛的皇后,她还在恨你。”
“何必呢?我对这些全然不在乎,她只会让自己痛苦。”
“她恨你,因为她爱现在的皇上,但是皇上爱的人,是你。”
原来她爱的人不是李盛,而是沧澜!
我不禁摇首叹息,放平双腿,又换上了晏宁的轻笑,“虽然她怎样都无所谓,但很遗憾,皇帝喜欢的并不是我,我也不想多做解释,如今李盛不在了,她可还好?应该没像其他没有子嗣的嫔妃一样,送去感业寺出家吧?!”
“她现在是皇上的妃子,好与不好,都是她自找的。”
“你对自己的亲妹妹还真是一点也不关心呢!”
失落的暗潮,淹没了他本已寂寥之极的双眸,眉宇间却是一片犀利冷肃,“你好像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尤其是你自己的事。”
“呀嘞,被你看出来了!”
“对于过去我和我爹对你做的事,我想说抱歉。”
我临风坐于树梢之上,双腿百无聊奈地交摆着,静赏暗夜飞絮中的江山如画,俯首对花花影动,东风意捉弄,忆昔往日风雨飘摇路,多离愁。
“你无需对我道歉,从林飘飞死的那一刻起,过去的一切恩怨都已与我无关,就算是以前,我也从未怪过任何人。”
“你真能如此豁达?”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辛苦,忘掉痛苦,记住美好,才是真正对自己好,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呢,你说是么,赵将军?”
他凝起剑眉,怒意将他的眉宇染就一片飒爽,“不许那样叫我!”
我忍俊不禁,举目顾盼漫天星辰三千,好整以暇地摆动着双腿,“别人不都是这么叫的么?难道要叫赵大人?或者赵侍郎?”
“你不可以!”
“为何?”
枝影横斜中,树下那一双如冰似铁的寒眸,蕴藏着虚无的怅然,近乎淡漠的狂然,哀伤隐忍地、期盼地睇观自己,在幽暗中灼然生辉——
“因为,那样让我感觉,你离我很遥远……”
“赵将军何出此言,我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不再言语,树下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似凝铸的死物一般。
夜色苍茫,他倚立树下,我独坐树梢,月光倾泻而下,恰巧将我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斑驳暗影中,他不辨神色,惟有无尽的沉默蔓延。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他便扬袖而去,只那昂藏的背影,显得无限萧索与寂寞。
我不禁轻笑出声,“啊啦,赵公子可真是冷漠呢!”
他顿住脚步,依然背对我,冠带飘举,“一直冷漠的是你。”
此话平静道来,殊无喜怒,语气却分明蕴藏着一种微妙的悲凉和苦涩。
我啃指望天,故作迷茫状,“咦?有吗?难不成赵公子在期待着什么?”
眼见他身形一僵,我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即使是不同世界的人,做朋友的话,我还是来者不拒的!”
他转身折回我面前,抬眸顾盼,面沉似铁,“你说的。”
像他这种不坦诚的闷葫芦,还真是让人憋闷得慌呢!
我微微弯下腰,在月下向他伸出白嫩的柔荑,付诸清谧一笑,“嗯,我说的,是我求赵大人你屈尊做小人的朋友的,这样总可以吧!”
他怔住,仿若难以置信一般,久久地仰首凝注着我,眸中那一抹色彩,恍若是,从未敢奢望的美好之事,毫无预兆地降临在眼前一样。
我歪头注视他,茫然不明所以,他回神之下,终于踌躇着握住我的手,如此地小心翼翼,寒冷的瞳色中,犹有一种唯恐美梦成幻的不安。
我将他拉坐于我身畔,托腮顾盼众星捧月,“你什么时候回京?”
“皇命在身,明日启程。”
“这样哦,那你路上小心。”
“还会不会再见?”
“老兄,你说话还真省,算了,能让你开口说话已经是奇迹了,至于会不会再见,我也不知道,一切全凭天意……”
他缄默不语,只静静地盼睐我月下莹然的侧脸,寒眸中变幻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