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首畏尾地步上前去,与之并肩立在剑冢深处,埋首隐入阴影中,不发一言,唯恐触犯这位深不可测的昆仑掌门。
丝丝缕缕的雪发飞扬在眼前,耳畔传来他略带好笑的清音,竟是出奇地和悦温润,“怎么,我就这么可怕么,竟让你如此小心翼翼?”
我闻言微微一惊,转首顾盼身畔之人,却映入一副年轻俊朗的面孔,眉宇间一片不染瑕疵的仙气,清尘绝俗,甚若神祗,当下心中惶恐尽去。
他出乎意料地一怔,清澄的目光倾注在我双眸中,“你的眼睛……”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忽觉雪袖如风拂面,一只微凉的手轻覆上我的前额,紧接着一股真气没入身体,在四肢百骸周转不息,深入探索,旋即消融在无形之中。
那片沁凉悄然撤离,眼前复见那淡漠俊容,洒然出尘,仙风道骨含而不露,“飞天神女的力量已经融入你体内,所以体质微有变化,虽然火神珠助你提前苏醒,但你并未完全痊愈,日后尽量不要动用灵力,否则会危及性命!”
我脉脉低下头来,十指交叉胸前,口将言而嗫嚅,“那个……我刚刚为了召回朱雀,动用了一点灵力,不过没关系,我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眉饰惊惑,举止间清淡如常,“朱雀被你收服了?”
“没……我可没那本事,我并不想收服它,我只想和它做朋友!”
他微一沉吟,抬眸轻道,“能否现在将它召来?”
我默然臻首,右手凝气幻形,霎时弥天光剑交结飞舞,盘旋直上云端,随之而来的,是一团呼啸炫目的火云,恰似鸿毛一般飘然而下。
朱雀甫一降落,便收拢巨翼,温顺地坐在我面前,不甚亲昵地以纤颈摩挲着我的脸,我探手轻抚其温暖的软羽,爱不释手,直羡煞旁人。
掌门展颜淡笑,眸染风霜,“看来它很喜欢你。”
我悠悠付诸一笑,但见他右手一翻,刹那间五彩星光点点,分自我与朱雀身上飘溢而出,缓缓聚于他手心,化为一只精致玲珑的琉璃摇铃,晶莹润泽,宝光隐隐,摇铃内时时会有仙风祥云闪现,非是凡品,一望可知。
与普通摇铃不同,魂铃却徒有钟罩,并无里面的小锤,却能发出悦耳之声。
掌门摊手将摇铃递予我,笑浮生一梦,渲染双瞳如影如幻,“这魂铃以你和朱雀的羁绊凝结而成,日后若想召它回到你身边,只需摇动魂铃,你且收好,倘若失去魂铃,你们的羁绊便会不复存在,将永远无法再见!”
我双手捧过魂铃,喜不自禁,“多谢掌门,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他面上依旧淡泊,目光投向漫天飘浮的流彩,双眸清澈见底,却又似能洞悉万千,逐渐染上了梦一般的恍惚,“你知道剑冢的意义吗?”
我信手将银色摇铃系在腰间,迷惘地摇摇头。
“剑冢便是葬剑之处,每个剑仙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这里每把剑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弟子,他们的灵魂依附在剑上,成为剑灵,共同守护着世间。”
“剑仙真的很了不起……”
我由衷敬佩道,转而轻阖眼眸,默默合掌祈祷。
仿若心有灵犀,满空光剑竟愈渐焕发暖融融的白光,眼前只觉光芒频闪,竟围绕擎天剑柱飞窜起来,将这一片死寂的剑冢变幻为温暖的天堂。
掌门一手负后,一手横在腰间,在流光中转眸回觑,雪发轻盈拂面,星目璀璨含笑,“他们说很感谢你,帮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我静静地斜倚在朱雀身上,欣然莞尔,“那就好……”
“世间很多事情,不靠力量也可以做成,只要有一份真诚的心……”
两人相视一笑,共立玉树剑林深处,万千流光周身萦绕,鹤发童颜仙韵染,雪袂缱绻落天姿,那般纤尘不染的色彩,几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绚丽的五彩霞光中,那抹如梦似幻的白影已随朱雀远逝,剑冢中徒留修影宛然,恍如一个凝伫的雪人,遗世独立,眉目之间浸润着百般恍惚。
想不到,一百多年来再未笑过的自己,居然在她面前情不自禁地笑了,饶是早已得道的自己,仍无法做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她最神奇的力量,便是那股温暖人心的力量吧……
菩提不该惹尘埃,愁乱云鬓改,银丝徒添,风花不堪怜。
故地重游
夕阳已被屋檐吞没,淡蓝的夜空中银华隐隐,云影如魅,乌云离散,明月藏露不定,池面明明暗暗,波光聚合,冷风刮来,清水四溅,冰寒彻骨。
时值寒冬腊月,长安城内白雪皑皑,寂寞皇宫无人探,霜色斑阑,寒风卷舞,游廊在黑暗中千回百转,挂满竹帘,积雪掩盖了昔日繁华。
甘露殿内灯火通明,几道人影摇曳在雕窗上,隐隐绰绰。
一抹白影自夜穹上飘然而下,雪白斗篷在夜风中扬起,惊飞了满地雪絮。
下一刻,即闻脚步窸窣,松明四起,禁卫如云,自四面八方层涌而出,还未待接近,白影便如浮光掠影一般,瞬闪至甘露殿,惊煞了殿上伺候的太监。
众军尾随疾入,转眄间将其团团包围,殿外剑戟林立,铁甲生寒,插翅难飞。
我于百军中不动声色,脸隐入斗篷帽阴影中,火光晕染出雪白的一身。
“发生什么事了?”
殿上之人依旧埋首奋笔疾书,那般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似事不关己。
侍卫头领振袍而跪,英气凛凛,字句铿锵,不卑不亢,“微臣失职,这刺客从天而降,图谋不轨,惊扰了圣上,微臣这就将他捉拿!”
“慢着!”
皇帝在书案后缓缓抬头,却在目及梦幻白影的刹那一怔,手中毛笔倏忽掉落,在地上落出墨迹宛然,一种窒息般的惊愕,瞬间覆上俊美如神的面容!
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却见皇帝面上神情变幻,颇为艰难地挥了挥手,敛眸正色道,“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殿!”
一言既出,百军莫不敢从,纷纷收兵恭谨而退。
一弹指顷,金碧辉煌的宫殿又复寂静,徒留两人相顾无言。
圆月当空,光晕昏黄,显得说不出的凄凉惨淡,灯柱中蜜蜡静燃,一阵夜风入怀,惹得萤爝摇曳,吹散了火光倒影在他眼底的复杂神色。
故年明月映朱颜,悄问帘星今何年,雪似玉无暇,那是谁风华。
“你……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般独特的气质,除了你之外,世间再无人第二人可有……”
素手轻摘斗篷帽,雪裾拂动间,三千银发流瀑似地倾泻飘舞,我于烛影中回眼正视,歪头嫣然一笑,阴霾全无,“皇上,一年不见,别来无恙!”
他在这一瞬彻底怔住,瞠目凝注着我,仿若目睹惊世骇俗之物。
我抖落雪白斗篷上的积雪,笑意淡淡盈眉,“怎么,这样就不认识了?”
沧澜愣愣地站起身来,绕过紫檀木书案,逐级而下,八爪祥龙的图腾在米色锦袍上辉煌神秀,青丝在金冠束缚下飞扬,掩不住那淡雅绝美的俊颜。
那步伐轻盈而悠远,恍如仅数尺之遥,便跨越了乾坤阴阳。
他在我跟前顿住脚步,颤抖着伸出白皙修美的玉指,轻触我的脸颊,薄唇漾开一波如沐春风的清笑,“原来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月似心中凉,我怅然一叹,抬眸锁定他温煦澄净的眼瞳,“你看清楚了,我是林飘飞,不是飞天,不是你最深爱的那个女神!”
他的瞳孔陡然间紧缩点凝,似梦初觉,双臂幽幽垂落,取代以自嘲的苦笑,“我怎会不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一步十丈,瞬息掠回案边,淡看画中清丽倩影,眉间心上无处不怅,“枉你聪明绝顶,怎会不知,无论人或神,逝去的生命都不会再回来,世间真理不会更改,你为了一人而去伤害千万人,飞天若是知道,定要伤心悲痛!”
他眷恋地视瞻魂牵梦萦的纤影,百般神情流转在皓月似的眸底,“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是即使这样,我又怎能甘心?正如苏游影死了,你就甘心么?”
这句话宛如惊雷炸过耳畔,激起我心中惊涛骇浪,一副素颜已是惨白如纸,雪白贝齿几欲将朱唇咬破,嫣红的血丝,从唇边蜿蜒落下。
那三个字宛如地狱的禁忌,封印在往昔千姿百态的记忆中,却已无法追溯。
他惊觉失言,略为尴尬地偏过头,“对不起,我……”
我微阖眼帘遮没了一切表情,斗篷中纤纤十指紧攥,强抑下徜徉在眼眶里的泪水,“不甘心又能如何,哪怕忘却了隔世的爱恨,刻在天地星盘上的轮回却无法改变,留在命魂之中的烙印也抹煞不去,一切已无法改变……”
他将画卷轻轻置于案上,坐回棉垫铺就的御座上,缥缈如谪仙,“是我害了你,也害了苏游影,如果你想报仇,尽管动手,我不会反抗。”
“一切都已成过往,我并未怪过你,就算现在杀了你,苏游影也不可能活过来,我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去伤害另一个人,不想做那样自私的人……”
他似为此话一震,缄默片刻,继而凄然一笑,“和你比起来,我真惭愧呢,才知道自己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
他携我坐于身畔,犹豫着捧过我的头,若即若离地靠在他胸口,依约有素兰幽香弥漫鼻端,“你……能不能留下来,陪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很寂寞……”
我低眉注视萤爝中斑斓的地面,任由发丝模糊了容颜,心似冰凌寒,“倘若你只是寂寞,尽可以纳妃,世间该有多少优秀女子在排队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