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摸向头顶,恍若覆在头上的是当初那温柔修长的手指,带给我无限安心与温馨的掌心,犹有檀香味的余温。
只是,这样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他,只是我生命中的昙花一现。
蔚蓝的海水,倒映着牵手的画面,被风吹皱的思念,刺痛着从前。
刻骨的情爱,似海的深仇,终究会被时间洗濯成一片空白,快乐与忧伤,都会如流水一去不复返,只余下空山荒冢上的一杯黄土。
不知不觉间,一行行蓝泪悄然滑落,坠入尘埃之中消弭无痕。
这是我最后一次落泪,日后再不会流泪,因为,他想看到我开心的样子……
春暖花又开,缘分已不再,手握传世的信物,拾起残破的夙愿,是谁把樱花刻,而你此刻身在何处,喜怒哀乐问谁吐,满腹心事向谁诉。
飞儿……微笑的你……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那时的话语犹在耳边,人却早已随风湮灭,尘世之间,再无法找到那邪魅的俊颜,如此昙花一现般短暂的生命,连人间繁华都来不及看遍。
从今往后,我愿意代替他的眼睛,看尽繁花似锦朝飞暮卷,我愿意成为他的双脚,踏遍天涯海角千山万水,尝尽世间千滋百味……
我的心已随他而死,不愿再为世间情爱纠葛,此生再不嫁作他人。
我轻瞥一眼右腕之上,蓝色丝绦维系的金银双铃,睹物思人,神飘万里。
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云隐,与他分别一年多,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已回唐门,还是在外漂泊,抑或是早已遭遇不幸……
他太柔弱,亦太善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心疼,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
我在南海边独下泪,静观日出日落,闲听潮涨汐落,浑浑噩噩中不知虚度多少不眠夜,直到晨曦缠绵的光辉,风干了最后一行忧伤。
除去冰封的一年不算,今年的我,应是十九岁了。
弹指间来去匆匆,回眸处不见惊鸿,尘缘散尽已敛芒。
海平面上旭日半升,海风凉爽,金黄的沙滩迤逦环绕,碧浪一波波涌上来。
待得回神之时,我方觉背上沉重的包袱,迷茫中将其解下,置于金色沙滩上,五卷金银镶边的破晓天书跃然于眼底,心下不自觉微微一惊。
原来冷流云已找齐天书,可为何要交给我,难道他猜不透其中秘密么?
我百无聊赖之下,便就着海畔席地而坐,将天书展开细细观摩,里面仍如初时一清二白,瞧不出一丝端倪,遂聚精会神地琢磨起来。
卷轴并非以纸裁造,而是用极品锦缎加工而成,巧夺天工。
天书并无夹层,不论焰火烘烤,或是清水浸泡,仍然一无所获,书卷上并无异味,不似涂有药物,难道世人觊觎的秘宝,果真只是一张白纸?
我满脑迷雾不散,随手将天书扔在脚边,登时眼前一花,刹那间光芒万丈,耀得人双目生疼,凝眸细顾之下,却瞬间被惊得无以复加。
此时日已东升,月正西斜,日月之光自天际万顷投下,化为两道醒目的光束,斜斜照射在半展的天书之上,金银交相辉映,绚丽已极。
原本空无一字的卷轴,竟逐渐浮现出银色隽秀的文字,却并非以汉文撰写,而是古燕国的燕篆,字间空格极大,仿佛刻意而为,笔迹似曾相识。
待展开其余四卷,情形如出一辙,各书卷字距等同,位置却相互错开。
我似梦初觉之下,立即将五卷天书整齐平展,随即循序层叠,置于日月光辉下,目之所见,与心之所想同符合契,当真惊世骇俗——
卷轴展开长及五丈,首端为一幅中土地图,轮廓隐约成战国七雄之势,以浓墨重彩刻画地形地势,细腻入微,极像传说中的藏宝图。
破晓天书不应单独来看,而应将五卷叠起来看。
天书满版皆为燕篆,先前字间空格,已被整齐填满文字,却是来自不同天书,方成完整篇章,其间穿插不少星图,星辰轨迹赫赫在目,奥妙无穷。
而那字之形神,秀雅的笔锋,像极了千佛洞中的金光字体!
原来这破晓天书,竟也出自燕国巫女之手,她的奇思妙想着实令人惊叹!
破晓天书,顾名思义,其秘密只能在破晓时分解开,此时日月同在,只有两者共同的光芒才能破解施加在天书上的术法,窥探其中奥妙。
一份完整的天书被分拆而藏,并非如一般拆成完整的部分,而是等距提字,相邻五字分别书于不同天书上,不论只得哪卷,便是半分也难理解。
我款款收起卷轴,对自己的这位前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精通占星、机关与音律,还能造出如此精妙的天书,实乃人间罕见的奇女子!
南诏巫国
在又一日的晨曦中告别南海,朱雀越苍穹,将我送至近处古城,便径自翱翔远飞,追寻那一片自由的天空,七灵蝶仍是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在城中多番探听,我方知江山早已改朝换代,现下已是另一派光景。
去年浩劫后不久,沧澜便策划政变,在朝中多数权臣的拥护下,各地兵变获胜之际,将前任帝王赶下皇位,取而代之,成为当今大唐的统治者。
沧澜以超凡的智谋与积蓄已久的力量谋权篡位,仅短短一个多月,便将政权掌握在手,登基后便大刀阔斧地改弦更张,修养民生,恢复生产,以巩固江山社稷,将大唐治理得井井有条,各方面发展迅猛,远胜先前。
得知这一惊人消息之后,我不禁扼腕叹息,沧澜终究没有放弃他的野心,难料淡雅如他,竟也会觊觎皇位,自古皇朝斗争永无止境,生在勾心斗角的皇族,又怎会纤尘不染,是我将人看得太美好,还是人心本就如此难测……
我静立在人烟寥落的街道上,身着一袭欺霜赛雪的纯白缟素,白色斗篷笼罩全身,帽子低掩过眼,将三千及膝的银丝隐藏,以绝世俗目光。
缭乱的思绪抛诸脑后,我漫无目的地四顾,心中抑郁随之而散。
城中极为干净整洁,街道由鹅卵石与海底细砂铺成,两侧植丈余高的南海珊瑚树与奇花异草,民居错落有致,尽是青柚木与海洋树木所建,镶嵌木格窗户,但风格变化多端,或为亭台流檐,或为圆瓦庭院,和而不同。
中土建筑多为石砌,如此木楼倒是不为多见,颇有少数民族之风。
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南诏国,据史册记载,南诏建于唐朝建立之后,亡于唐朝灭亡之前,是一个仅存于唐朝的国度,苗疆地域,盛行巫蛊之术,位于云南一带,此城为南诏国都太和城,建筑之风秉承苗族特色,故以木楼居多。
街上行人多为本族居民,发色与眼色各不相同,亦不乏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苗族服饰多以红、黑、白、蓝、黄为主色,男子着斜襟短衫,束以腰带,腿上缠有绑腿,脚着布鞋,头戴围巾,简单朴实,却又不觉单调。
女子亦着斜襟短衫,布帛束腰,外套长短不一的披肩,喜着多层百褶裙,漫身皆戴银色饰物,变化万千,行走间叮当作响,悦耳动人。
街上行人渐多,市集逐渐热闹起来,忽闻呼声四起,人群中仿似被沸水泼进,刹那间沸反盈天,百姓逐队成群,向城内蜂拥而去,几乎塞满整条街道。
我心下疑窦丛生,懵懂中被潮涌的人群推挤,竟愈渐逼近南诏王宫,方见此处已聚集了成千上万人,宫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南诏王宫富丽堂皇,楼台俱由水晶与沉香木建成,如一座座水晶城堡,玲珑剔透,异香扑鼻,水晶窗在阳光下闪烁着眩目光芒,美不胜收。
宫墙外伫有一座圆形祭台,以洁白的大理石砌成,其上刻满了辉煌的图腾,周边耸立着五座火柱,柱顶为一对巨大牛角,尖端隐有绿火幽幽。
祭台之下,万众沐于淡朗日光之中,谈笑风生。
百姓所言皆为苗语,我虽从小生活在苗疆附近,却对苗语一窍不通,幸得苗人多习汉文,我询问身畔一名苗女,方才知晓众口所道之事。
今日乃南诏国公主成年之祭,国王要亲自为公主戴上银花冠,并请巫师祈福,一为庆祝公主回归,二则代表着公主将从此担负起保护南诏的重任。
传说公主出生时天降流火,由大司命占卜得知,公主命中将有大劫,须得送至远方才能化解,恰逢一云游仙人路过南诏,便替国王收养了还在襁褓中的公主,因此公主自小在他乡生活,十几年来,国王对公主的情况一无所知,多次寻找无果,直到数月前,那位仙人才带着公主回到南诏,与家人团聚。
沉重的声音在晨曦中响起,盖过了百姓交谈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两扇宫门被徐徐打开,一行人踏着红色地毯迤逦而出。
侍从云绕中,两人联袂行于前端,男子约莫四十余岁,身着镶金苗式锦袍,头戴围帽,右手边是一名盛装妇女,以银钗高盘发髻,面态温婉。
两人身后跟随着数名勇士,合力将一架竹椅扛在肩上,竹椅上端坐着一抹紫色纤影,因人海阻隔视线,无法瞧得真切,隐隐绰绰可见华丽的衣饰。
万众无不耸然动容,纷纷恭敬行礼,斜手躬身而拜。
我愣愣地杵在人群中,无动于衷,台下两名侍卫见状,气势汹汹地排众而出,拔出弯月似的腰刀,喝声灌耳,周遭人惶恐之下,纷纷退避。
我全然不懂他们所言的苗语,将脸隐入斗篷连帽的阴影中,直将众人视若无物,转身即走,却立刻有更多侍卫涌来,转眼便将我团团包围。
我不由得顿住脚步,漫扫周围枕戈待旦的侍卫,不动声色。
“住手!放她走!”
这句话道以汉语,犹若清泉鸣石般悦耳,瞬间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却在瞬间惊愣了面容,眼中蓄满不可思议之色。
我回身顾盼,目及那盈盈步上祭台的倩影之时,亦不免微微动容。
但见那人着紫色斜襟短衫,以腰带约束,外套无袖小披肩,下着及膝的绣花百褶裙,耳上垂一对极大的白银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手腕脚踝上均戴有银镯,秀发垂肩,梳成两条辫子,束以银缕,真可谓花衣银装赛天仙!
少女脸如新月,浅画双眉,樱桃小口,端的是清丽绝世,天真如同一汪明湖,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不染尘辉,却让我感觉莫名地熟悉。
这便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南诏公主!
公主举步轻似云中羽,眼风过处,侍卫纷纷躬身而退。
我依旧埋首不语,一双莹白赤脚画然间近在咫尺,水灵灵的眼眸毫无预兆地闯入视野,却是公主静蹲在我面前,抬头端详着我帽中遮掩的面容。
不待我回神,她乍然一跳而起,脱口惊呼,“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