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
丫鬟左右掌灯而行,将我领入一处辉煌的大殿,旋即自行敛衣而退。
大殿并不如何穷贵极富,反倒有一种贵族鲜有的清雅,鲜丽的鲛绡从白玉顶梁直垂及地,殿角八架金镶玉牡丹烛台上烛火不就,只那一颗颗圆润的夜明珠辉光四溢,映得整个大殿明亮异常,又不沾染半分凡尘烟火之气。
玳瑁珠帘后,一道修影侧身凝立窗前,让逐渐包裹在夜色中的幽庭映入眸里,水佩如裳月如襟,缎带与青丝齐舞,更衬得他俊靥洁如雪砌。
“丫头,你还是找来了……”
低不可闻的一叹,犹若湖上秋波,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回转出风声千重。
耳中有如霹雳炸响,那将珠帘揭起一半的手僵在半途,一粒粒冰凉划过脸上,清灵的碰撞声中,竟惹得肌肤如被千万只蠹虫蚕食,惨痛淋漓!
在整个大唐中,会用这称呼叫我的……
似乎印证我心下的揣测,异常纤美白皙的手指,徐徐移向脸上的白陶面具,那种莹洁剔透,恰似拈花润露养成,连无瑕的白瓷都逊色三分。
青瓷熏炉在书案上静燃,熏香脉脉升腾,却将诡谲微妙的气氛冻结在此刻。
当面具褪尽,那张琢磨不透的面容,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
仿若亲眼目睹画中之仙,这一刻,我彻底陷入难以置信中!
惊愕、困惑、愤怒……潮水般奔涌着袭入脑海,将思绪打得紊乱不堪!
为什么,是他?!
他的面容俊美得无懈可击,一线浅笑不染凡尘,恰似一幅静止的唯美画卷。
肌肤胜玉赛雪,珠光下瞧来异常柔和,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说不出的温润神韵,一派秋瑟的景致里,仿似只有他周身笼罩着暮春的煦暖畅朗。
前尘影事倒转如流,我仿佛目见,扬州烟花三月,梨花树下似玉的男子。
而他,正若无其事地站在我面前,却是以另两重惊人的身份!
难以想象,那素净无瑕,温纯无限的男子,竟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眼前难以置信的真相,如毒舌之信紧紧攫住了我的心神,只觉胸肺间如压着万钧磐石,沉重得无法呼吸,指尖连犹如利锥般剜着掌心亦不觉!
沧澜,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法力无边的妖王,还是权倾天下的洛阳王,抑或是诡计多端的座主?
第一次,我觉得平日对我百般呵护的男子,忽而那么陌生遥远。
看定珠帘后我脸上的骇色,他俊靥风尘不就,“恨我么?”
当伪装的面具揭开,隐藏的真相披露,他以简单的三个字来回应我的愕然。
死命压抑住深肺间迭起的无名惊涛,我只觉双腿如灌了水银般,浑身脱力,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彷徨压沉了眼睑,“不恨,只是不明白。”
一阵夜风由窗中卷入,伴随着片片红枫弥漫,横梁下悬挂的数盏琉璃灯飘摇闪烁,在青金石地面上投下浓重的暗影,如鬼爪般剜着心口。
从僵滞的状态下瓦解下来,我揭帘盈盈而入,“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你。”
对于他的皇族名字,我没兴趣知道,只想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海神沧澜。”
我心神蓦地一震,海神?!他居然是神!
他负手笑对着我的震骇,宠辱不惊的淡然,疏朗气华之外又依约透出古拙之风,那不属于人间的绝美风华,饶是再挑剔的人也难寻出半点缺憾。
那种纤尘不染的气质,绝非伪装,而是发乎本质,天然自成的神韵。
这么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气质,之所以那么厉害,通晓那么多上古禁术,连鬼王都要敬让三分,正因为他是神!
我颓然坐入一旁金椅中,暗自拾起零乱散落的思绪,“你为何会在这里?”
沧澜遥遥凝注着我,眸光剔透得令人心碎,朱唇嚅动,仿佛难以启齿,转而幽幽一叹,“跟你一样,转世了,不过我不是经由轮回之井转世,未失去记忆与力量,三魂七魄都在,所以现在的我是人身神魂,作为海神的我掌管天下海域,海中众生都对我唯命是从,掌管一个东海妖界并不困难。”
“作为神的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且转世都要经过轮回之井,为什么你没有?你又是为何而入凡?”
“你可以不问么?不用知道那些真相,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深不可测,却犹若隐约蕴含了,对世事天道的惘然。
凄凉从唇际缦缦漾开,如同微笑一般活色生香,那份难抑的浮躁却晕红了双颊,“不可以,我一直在探究事情的真相,而你却叫我放弃?”
他在一声叹息中败下阵来,濛濛的眼波婉转横流,私藏着耐人寻味的余韵,“丫头,如果你真想知道一切,那么我们先来玩个游戏。”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玩游戏,估计又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游戏,“什么游戏?”
“你没找到的最后一卷破晓天书在我手上。”
“什么?!”原来西域的那卷破晓天书,竟是在他手上!
右手食指轻点着窗棂,他淡然望着窗外,“这卷天书是我从沙洲千佛洞中找到的,你不是很会找东西么,天书就在王府,如果你能找到它,我就告诉你一切并把天书给你,如果不能找到,就留下来,游戏时间不限。”
我恍惚望着被月光浸润了半身的男子,第一次觉得他那么深不可测,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神情总是那么疏淡,即便是很残忍的事。
如果这是唯一能让他说出真相的方法,又何须犹豫,“好。”
清润的杏眸微微侧过来,一泓墨色的流光耀起,反射出水波一样清潋的莹辉,他一手指向西面,“隔壁是你的房间,这两天赶路累了,早点睡吧。”
一时再无话可说,我便离座而去,却在揭帘之时一顿,“你也是。”
珠帘被随手甩在身后,纷乱摇曳的光影,晃散了他杏眸里氤氲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