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西南临繁华如梦的街市,游人如织,越往东北则越偏郊外,处于山环水绕之中,幽静杳无人影,此时正有一叶轻舟飘荡湖上。
我静躺在铺满彩色千纸鹤的小舟上,一管竹笛横于唇边,在日光下阖眼,思乡忽而涟漪成行,伴随着一抹浸满悲寂的凄凉,无声滑落晶莹素颜。
如今远在大唐,不知现代的亲人怎样了,他们能否照顾好自己……
天蓝绫裳在轻舟中静静铺展,犹如渠中的一株菡萏,曼妙不可方物。
冥冥之中,颊边忽而落下一片如沐春风的温润,轻柔地拂去一行泪痕。
笛音戛然而止!
蓦然睁眼间,迎面撞入一双邪魅的狭长凤眼,其瞳孔幽深如夜,只此一瞥之间,恍若连魂魄都要被吸入,不由自主地深溺在那一泓深渊中。
只见那黑衣男子若即若离地趴在上方,右手纤长的玉指驻留在我颊边,墨发柔柔垂落在我身上,目光竟似云雾般迷离,“你流泪了……”
从那本应笑谑玩味的眸中,读出了难得一见的恍惚,竟令我一时讶然怔愣。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那一色梦幻的恍惚持久不散,轻语低喃,“我被笛音吸引过来,看见你躺在一船彩色中,还以为是仙子……”
皓颢的日华,将他绰约的身形投落在我身上,宛如天然绘就的水墨丹青。
恍然惊觉之下,我条件反射地抬膝袭向他下盘,但见眼前黑袍一荡,恰似疾霆不暇掩目,他已先我一步落坐于左侧,任我的腿扑了个空。
我霍然弹坐起身,忆及前回被他提脚戏耍,登时慌乱了心神,唯恐再次被他欺侮,直想一头栽入湖中,熟料左肩一紧,却是被他不容置疑地按住!
正待无措之际,却闻耳畔轻轻一声叹息短促,繁华荡碎了一湖魅音——
“不要走,陪我坐一会,一会就好……”
此音不似往昔轻亵,透出一种沉重的黯淡恍惚,如同被云霭遮掩的幻影。
闻声一滞,我瑟瑟地转眸回顾,只见他静坐我身畔,眸光幽深难名地落向前方千山万水,湖光飘洒在轮廓完美的侧靥上,潺荡着动人流华。
他此般宁谧之态,令我遍身防备卸去不少,终打消了脚底抹油的遐思。
觉察到我不再挣动,按住左肩的手松了开来,我将竹笛收回腰间,垂首绞着纤纤十指,满怀惴惴不安,只如箭穿雁嘴钩搭鱼鳃,默不敢言。
他武功太高,如果他不让我走,我就算拼命也逃不了。
“你的笛音很美,让我想起了我的亲人。”
惊异间回眸正视,我下意识地轻声探问,“你也有无法见到的亲人么?”
“我有一个亲弟弟,已经五年没见到他了,他是我如今唯一的亲人。”
“怎么会这样?他去哪里了?”
“他从小体弱多病,饱受欺凌,我却因跟随师父习武,未能保护好他,五年前他离家出走,自此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屡寻无果,爹娘临终前让我照顾好他,他那么柔弱,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此般静静地叙款,无端惹起千愁万绪,华美黑袍随风飘扬,飞舞的发线中隐现邪美侧颜,朦胧于浩渺水烟中,仿若斗绝一隅的寂寞蔷薇。
聆听他鲜有的忧郁之音,我心底泛起一丝悲悯,轻轻握住他袖中柔润的修手,迎着他惊异回视的目色,湖光中凝眸淡笑,自有一分云破月开的释然,“别担心,被牵挂的人,都会有一种力量守护他们,陪伴他们度过苦难,我相信你的牵挂定然能守护他安然无恙,终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地找到他!”
恰似不可思议般,他恍惚望着我凝笑的素容,柳眉间尽是破碎的神光。
怔怔凝了我寸晷,他适才敛眸收神,薄唇挽起一抹略带欣然的笑华,檀香处处飞,“但愿如此,也不知这么多年来,他过得怎样了。”
不胜这黯然伤神的气氛,我款款收回手,且将惆怅付之一场笑谈,“至少你还有和亲人重逢的希望,而我,可能连家乡都回不去了……”
“怎么会回不去?”
他含笑平躺下来,双手枕于脑后,戴目倾耳以待,一派轻裘缓辔之态。
我环抱双腿,侧首枕在双膝上,一手轻挑着殷碧湖水,滴滴水珠似醉舞,却将心事付平湖,“我的家乡太过遥远,超越了这里六界之外。”
诧然一愣之下,他洞幽烛微的目色定格在我身上,“你家乡是什么样的?”
“我的家乡很安全,不似这里的争权夺势与腥风血雨,那里很少有会武功的人,没有皇帝,人人平等,也没有这么宁静的景色……”
遥遥天地成一色,湖面上渺渺雾云似华烟,浸染得幽旷无嚣的此间宁谧宴如,惟有空灵语声回荡不散,诉尽红尘事,掬水指尖融化在云雾间。
我不知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男子谈心,或许因此刻的他,与我有同样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