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妈妈的“无债一身轻”的欢喜日子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猛然得到一个消息：因为小浦镇附近要新建一条高速公路，我们家这块地很可能要被征用。

    犹如晴天霹雳，妈妈简直要傻掉了，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去了舅舅家，消息得到了证实：政府要建高速公路，从上海出发，途径杭州，再经过小浦一直往西到江西。高速公路不直接贯通小浦，但是因为高速公路在小浦附近有出口，所以要征用一些地皮用作主城连接高速公路的大道，我家就在这条大道的规划范围内。

    从高台门回来之后，妈妈整个人都崩溃了。

    这座有个小小院子的二层小楼是我爸妈用了之前所有积蓄再加10年还债路的代价才得到的，可是，真正拥有了它不过一个月，局势就要这样大逆转。

    这是一栋很普通的二层楼，没有漂亮的洗手间，代之的是厕所；没有洋气的露台，代之的是简陋平台；没有鲜花植被装饰的花园，代之的是水泥地小院子——它貌似拥有“别墅”的地基，但其实更像是农民房。不过，它是用我爸妈微薄的工资积累建设而成的家园，又用了10年走完还债路才能把它像个孩子一样尽情地全部搂在怀里。我妈说过，她有4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房子。她把房子当儿子看了！

    但眼下，若征地的事情一旦落实，那么这个刚刚全部归属于我们的、再没有一分钱房债的家园，将被拆掉、踏平、变为公路路基、再成为一条高速公路的一部分。

    生活的变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而变故来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愁。妈妈在哭，但高兴暗地里却很开心。

    高兴悄悄地同我说：“终于可以建新房子了！我们住的这个两间房子一点创意都没有，虽说还算实用，但一点不好看，而且不节能，不生态。”

    我问他，“啥叫节能，啥叫生态？”

    他瞪着我，“这种没常识的女人竟然是我姐？”

    我一把揪住他，“再问一遍，啥叫节能？啥叫生态？”

    高兴终于老实地向我详细解释：“这么说吧，咱家有个平台对不，平台上的水泥板老是开裂对不？而且平台下的厨房间夏天超热冬天超冷对不？若是生态造房，那应该在平台上先建防水层，然后铺上足够的土壤，开辟出一块瓜果园，这样改造后的好处你自己想。再有，好房子应该是节能的，就是充分利用大自然的能量，尤其是太阳能和热能，所以要是再有新房子的话，我一定建议妈妈做一个太阳能屋顶，一次投入，终生受益……”

    高兴的理论让我着实大吃一惊，像看着新大陆一样，我瞪大眼睛看着高兴。第一次，发现了高兴有比我这个姐姐强的地方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太让我刮目相看了。

    高兴因为房子拆迁而开心，因为他是设计师，有房子让他设计他就高兴，而且设计师不用管造价成本的。

    他在发表这些理论的时候，正在对着上次临摹下来的城堡图片做一个模型，他的工程项目布满了整个书桌，材料就是硬纸板和木板。看来他要把理论变成实际了。

    我叹气道，“高兴，你能想象吗？我们睡的这个房间，很快就要被拆掉、踏平，变成高速公路的一段，然后上面天天呼啸着各种来往车子……我想起来也会很心酸的！这本来是我睡觉的地方。”

    高兴继续摆弄他的宝贝模型：“你别这么矫情好不？真是又虚伪又没出息的文艺女青年！等新房子建好了，估计你是第一个要欢天喜地搬新家抢新房间的！”

    我气哼哼地离开了高兴的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看见高兴指着桌子上的半成品说：“这么漂亮的建筑，以后我肯定能盖一个真的出来！”

    高兴为了这件手工制品花了不小的心思，这是自打我认识他以来，做的最认真的一件事情了。不光熬夜，手上都被美工刀划了好几条小口子，真可谓是呕心沥血。

    用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高兴终于用木头做成了一个模型。第一次上手，虽说称不上精致，但是模型里该有的元素都有了，最后就剩上色的一步。

    上色需要不同颜色的笔，高兴没有，不过班里同学有。高兴就决定把模型带去学校做最后的描绘与渲染，既有显摆的意思，也是为了在众人见证之下完成杰作，显得比较有逼格。他的同学看到这件作品之后，差点被吓到，都不太相信这是高兴的手笔。

    高兴免不了一顿炫耀和自我陶醉。

    可这一番炫耀又惹出事端来了：由于下课时间不够用，于是高兴就用自习课时间偷偷在做描绘，然后，活该他走霉运，他忘了最近是“精神文明建设”的紧张时刻，时时刻刻都有老师在流动检查，尽管有几个同学在帮着放哨，他还是又被一个老师盯住了，报告了班主任马拉。结果，模型被没收，高兴跟着模型一起去了办公室。

    马拉老师在办公室里，从抽屉里拿出上个星期高兴才写的千字长文检讨书，问高兴自己该怎么处罚他。

    高兴一脸沉痛：“老师，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反正，我的生活和命运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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