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屋简朴,瓦舍木梁,泥地土墙,就餐地点就在堂屋,正对着敞开的屋门,桌椅一应家什俱是粗木打造,颇有几分农家乐的味道,花忆蝶坐在母亲下首,好奇地左看右看,一侧头,发现外面有可疑动静:
“咦,那人是谁?”
院子的土墙不高,院门关闭,墙外有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在游荡。
“那是承王府派来的人,名唤丁三。”
王伯如此开门见山,倒叫夫人她们感到意外,当下坐着静静地继续听。
“承王府的人自去年就开始来此走动,游说村邻退佃,改租七里外的承王府田亩耕种,说是三年免租,三年半租,不少人动了心,我和老周四处劝说,大家方才按捺下来。不想一个月前,出了一件事——”
花忆蝶心一提,与夫人对望了一眼:
一个月前,分明就是花忆蝶落水的那几日,
“那丁三和董四来到庄里,到处宣扬,说承王府的庄子后山里挖出了金矿,凡承王的佃户,均可采金分利。唉,”
王伯叹了口气:
“说到底,钱帛动人心,这下不光是年轻人,连那些平素稳重老实的汉子婆娘们都再坐不住了,纷纷要退佃迁出庄去。老周也变得古怪起来,成日躲着我不见,我再像之前那般说和走动,越来越少有人听。最可恨是那丁三董四,明地畏惧花家,不敢仗着王府的权势,却另出毒计,扬言要带着几个莽撞后生捣坏耕具,田地撒碱,彻底毁掉这个庄子,罢耕退佃。我心灰意冷之下,就想将全庄尽都遣散,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再从南边找批灾民过来落脚,重新来过。”
说罢,咧嘴一笑,笑容却是甚苦。
“承王答应采金分几成?”
“过千抽一。”
才千分之一个点?若非脸皮比城墙厚,怎么好意思开得出这种价来?
花忆蝶嗤之以鼻,这承王看来是个小气到家的主。
夫人却仍是半信半疑:
“哦?这么说,反倒是周伯与承王府的人有暗气相通?王伯可有证据?”
“这……”王伯一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娘,我选择相信王伯。”
花忆蝶注视着墙外游荡来去,时隐时现的丁三,语气冷静得怕人。
“忆娘,何出此言?”
夫人一楞,居然忘了再次纠正女儿的自称口吻。
“因为屋外那监视此处的承王走狗,便是最好的证据。”花忆蝶如同王伯不存在一般,认真分析道:
“我们甫一入庄,王周两位管事便来,请问娘可记得,那两位承王府的人,是离哪位管事近一些?”
“记得仿佛是站在王伯身后。”
“正是,试想,对于自己尚未完全控制的东西,是否要更加盯牢,以防有失地呢?骚蕊王伯,啊不是,对不住王伯,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东西,你本来就不是东西,哇!我呸呸!””
花忆蝶手忙脚乱地解释,王大娘噗嗤一乐,觉得有损夫纲,赶紧抿嘴收拾碗盘下去。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怎奈挂不住脸,正想丢女儿两句,却听得一阵朗笑:
“哈哈!小姐真是风趣!”王伯笑得直抹眼泪:
“不错,我王忠武是人,怎会是样东西,哈哈!不过小姐说得极是,那丁三董四,怕我以在庄中与大家多年的交情,反过来说服佃户,便对我加倍提防,我家平日里的举动,都有他们监视,庄中的几个楞小子,现在也都成了他们帮凶,实在可恼!”
说着说着,满面笑容变成了怒不可遏,“砰!”地一声,举掌重重拍在木桌上,几个剩碗被震得一跳。结果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
“小老儿该死,惊吓到了夫人和小姐,小老儿是个粗人,不懂礼数,求夫人降罚。”
花忆蝶灵俐,扶好几个满桌乱滚,险些掉地的圆碗,再去劝慰那位脸色有点发白的妈:
“娘您别生气,王伯只是不会说话,但是是个直心肠的好人。”
她望着夫人举帕按住的高耸胸口,咽了口唾沫,按常规桥段该当女儿帮娘揉心口压惊才对,可是——
这个我真下不去手哇!
我不是**!不是色狼!更不是变态狂!
好在始终侍立在旁的兰儿赶上,当着神色千变万化的小姐的面,为夫人轻抹顺气。
“罢了。”
呼,听到夫人平静语气,尴尬的王伯和花忆蝶同时松了口气。
“王伯,我女儿年纪幼小,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夫人赞许地看了一眼花忆蝶,继续道:
“我便信了你,但此事终难善了。佃户,花府是不愿任其自退的;承王那头,我也不想在我夫君未回焕州前撕破面皮。于此,我们需要好生想个周章出来才好。”
此话一出,便是真正将王伯重新当作自己人看待了。王伯一脸感激,点头称是,然后捧着头冥思苦想,怎奈水平有限,半天没憋出一个点子来。
夫人也没把希望寄托在王伯身上,只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见花忆蝶站起身,厅中来回踱步,又抬手摸着自己白玉般精巧的下巴。一会儿,在夫人与兰儿愕然的目光中,向门外走去。
“忆娘,你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花忆蝶径自走到土墙下,冲着墙外喊:
“喂,外面偷看的,一顿饭的时间都过去了,瞧够没有?”
“哇!”
那瘦高个儿的丁三见有人出来,正准备后退,一惊之下几乎摔倒。
“瞧够了的话,给我带个路,我要去周伯家。”
“你……”丁三隔着墙气结,怎么说也是个千金大小姐,说话怎么这样没礼貌?
“是我没错,”花忆蝶推开院门走出来,斜眼瞥着他,鄙夷一笑:
“怎么,不敢?”
刚下饭桌的花忆蝶并未戴面纱,真容出现,虽说丁三嗜赌如命,向来不好女色,当下也是大为震惊:
这便是传说中的焕州第一美人?花忆蝶?果然名不虚传!杏眼桃腮,雪肤樱唇,小小年纪却婀娜妖娆,说不尽的风流。原来真有书中所谓的国色,怪道小王爷初见之下,便视作禁脔……
难怪,难怪。我见犹怜,况风流少年乎?
酸腐气发作中,不禁摇头默默吟哦起来。
刻意摆出蔑视的姿态,却被对方看作成发浪,无辜的花忆蝶歪着头看他:
“这位,你还好吧?”
“啊?”
“记得吃药啊。”
情真意切,语重心长,丁三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这叫什么话!”
“好啦,头前带路。”
“是,呃不是!”
作为下等门客,习惯性地接受指令后,再次发现不对劲: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们家小王爷近来可好?”
花忆蝶突然甜甜一笑,丁三顿时一阵目眩,不由想到:
难道说……
对呀,她这般不避嫌疑,确实有可能……
不好,若已是小王爷的枕边人,吹几阵香风入耳,我却岂有好果子吃?
该死,王爷钧意是要冶花家,小王爷却想着花家的美人,两边得罪不起,苦也!
丁三没奈何,硬着头皮说声带路便是,忍着气转身就走。
兰儿和王伯急急追出:
“小姐,您要去哪里?”
两人齐声道,屋中夫人也站起身,焦虑地望着墙外。
“我想去一趟周伯家,片刻即回。”
“兰儿随您同去!”
“不劳这位费心,小老儿来为小姐领头带路。”王伯狠狠瞪一眼丁三。
“这样,兰儿且随我去便是;至于王伯,”花忆蝶想了想:
“请你和王大娘照顾好我母亲,再找人将两位先生请过来,一同将田庄的退佃人数,田地亩数核算清楚。”
“小姐……”
“拜托。”
“……好,交给小老儿去办便是。”
“多谢。”
王伯转头怒视丁三,矍铄眼神中如有火在烧。
“丁三,从前其他事我却都忍了,今天我家小姐前去周忠洛那里,无事便罢,若少了一根头发,王忠武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把你给活剥了!”
丁三哼了一声,色厉内荏。
“小姐,此去尽是村中大道,四周都有村舍,这厮若带你绕路,放声大喊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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