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播种的季节,恰逢春雨,泥土湿润。但天气冷还飘着毛毛雨,大家都窝在家里烤着小火,喝几口苦茶,闲话家常。
卢伟家住在村中央,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村里有什么事情需要通知,以村长家为圆心要把消息散播出去,倒也方便。
喜乐村也是大村子,一百来户人家,有人不巧出门上个厕所,便瞥见一身红衣的卢小刀,头发乱得像鸡窝,怀里抱着一只黑兔子,木然地从他家门口经过。
这可把人吓坏了。
“哎呦!不得了!你们快瞧瞧卢傻子现在疯咯!”那人边提着裤腰边吆喝着,自己先吓得一脸惨白。
“穿的竟是他那亡妻的礼服!这肮脏的东西不是要随着他媳妇下土的么?原先不是见他烧的么?难道又土里翻出来了?”
喜乐村简直个是情报集中营,村民各个都是情报高手,八卦队队长,还不等卢小刀走到他哥家,这小道消息已经迅速蔓延开来。
铅云如幕,灰蒙蒙的天似乎是不详的预兆。
其实卢小刀表情木然,原因挺简单。一来他自己就是路痴,其次他很少去卢伟家,还得边走边想路线……
他在一家豪华的庭院门口停下,确实是豪华的,比起他的茅草房而言。
一路走来,村里大部分是土墙,石头房不少,茅草房十分少见。
卢伟家是青石圈成的围墙,大门是厚实的木门,上面贴着新鲜的画帖和对联,依稀透着春节的喜庆。
他上前用力的敲了几下门,门嘎吱嘎吱响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反倒是身后不知不觉来一群撑伞的闲人,正窃窃私语,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屋内。
“怎么办啊!”卢伟气急败坏地在堂屋走来走去,“小刀这是穿着红衣来讨债来了!”
“关我们什么事?”小刀大嫂色赵氏色厉内荏地说,“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摊上这么个又傻又疯的兄弟!瞧瞧,门都要给他敲坏了!”
“好歹我也是他哥……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他欲跨出门去,又没有勇气。
“让小石头去开门。”赵氏建议道。
“他才两岁!”卢伟马上反驳,“还够不着门闩,怎么开门。”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卢伟忽然道,“我为什么要怕呢?不就是林巧儿那长舌妇来念叨了几句么?我又没有亲眼看到小刀,怎么知道他疯了呢?”
“你要是看着了,还来得及吗?他要是放兔子咬死你怎么办?万一那兔子被下了诅咒怎么办?说不定他还扎你小人呢!”赵氏说着说着,险些把自己急哭了。
“俗话说得好,‘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自问一身正气,无愧天地,更无愧小刀!我这就去开门!”
“人有无理取闹的人,鬼一定也有不讲道理的鬼。小刀本来脑子就不好用,现在又得了疯症,只怕更不会说理了!去不得啊!”赵氏使劲揪着卢伟的衣角。
“你放手!”
“我不放!”
“你放手。”
赵氏放了。卢伟几步挣出去老远……
“你怎么放手了?”卢伟一脸郁闷。
赵氏:“……”
只有几步就到了门口,卢伟也不好打退堂鼓,只得硬着头皮开了门。
卢小刀差点一拳头砸在他脸上,把卢伟吓得脸色青白。
“大哥……”卢小刀看到卢伟先是愣了一下,才僵硬地笑着问候。
“小……刀,你……你来干什么?”小刀以前都不会唤他一声哥,有事就闷着头一声不吭,非得你问一句他答一句,说得合他的意思,他就点点头,说的不对他就一直不说话。也难怪人家觉得他傻,这交流实在太困难了。
“我……”卢小刀摸了摸小黑兔的头,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来看望一下……小石头。”
卢伟看着他的装扮,心里七上八下的,又瞅见门外一波看好戏的,只得道,“先进来吧。”
卢伟他家院子设置了露天的灶台,分出了柴房、猪圈,鸡窝。还用大小合适的石块垄了几叠菜地,有点像现代的花坛。院里还载了几棵桃树和柳树,桃树开了一撮粉嫩,柳叶嫩黄柔顺,尽管在阴暗的雨天,却也生机勃发。
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不怀好意的视线。
很快到了屋里,赵氏已经把小石头拉着站到了门口,准备时机不对就用小孩来唤醒卢小刀的良知,她把自己家的一儿一女都藏到里屋里,嘱咐他们不准出来。
卢小刀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个矮搓搓的小孩,比他膝盖高一点,竟然就是两个月前被卢伟认领的——他的儿子。
太不思议了,那么小,才两岁呢,一双眼睛跟小兔子眼睛一样,又黑又亮,圆圆的脸,但是不白,黝黑的皮肤洗得干净,他忍不住捏了一下小石头的脸,软软的。
也许……卢小刀应该去开家收容所,他觉得他应该把小石头留着自己养,简直太可爱了。
瞧瞧,这悲天悯人的情怀,多高尚!
小石头看着卢小刀,喊了一声爹,也不出声,眼泪珠子哗啦就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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