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一定会想得到的。听说你爹爹统率王师,不日就可来到此间?”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是要在我身上想个退兵之计。”这话又是牟肚杰刚才和史朝英说过的,牟世杰心中七上八落,只恐聂隐娘在气头上还会说出一些讥刺的说话。
只听得聂隐娘淡淡说道:“这个退兵之计么,我也早已想过了,我有上中下三策,正待与你商量。”牟世杰大喜道:“是哪三策,请贤妹赐教。”
聂隐娘道:“上策是劝我爹爹易帜归顺,做你的开国功臣。”牟世杰道:“只怕你爹爹不肯吧?”聂隐娘道:“他不肯我还有中下两策相劝。中策是请他自立为王,与你订盟,彼此相助,打平天下之后,谁做皇帝,那时再说。爹爹若是不肯背叛唐室,还有一个下策,请他佣兵观望,不必真的为朝廷卖命,与你大动干戈!”
牟世杰狂喜叫道:“隐娘,你真是聪明绝顶,你所说的和我心里所拟定的计划完全一样!唉,我还只当你不肯赞助我呢,原来你我早已是心思如一的了。”略一沉吟,又道:“我看还是中策最能打动你爹爹的心,你就以中策相劝他吧!”
聂隐娘忽地连连冷笑,笑声有几分激愤,更有几分悲凉,牟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笑什么?”聂隐娘道:“聪明绝顶的不是我,是你的新娘子,这上中下三策都是她想出来的,我不过复述一遍而已。哼,你们两人真是气味相投,心思如一!牟世杰,我如今才看透你了!”冷笑声中,忽地门外也有哈哈的笑声,正是史朝英又回来了。
史朝英得意洋洋,柳眉一扬,杏斜眼睨,瞅着聂隐娘笑道:“不错,这三策是我拟的,与世杰心中所想,正是不谋而合!聂大小姐,如今你也可以明白了吧,我对你说的话,其实也就是世杰想要对你说的话,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还要执拗么?”
牟世杰亦已知道不妙,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当下柔声说道:“朝英这三策其实也是为了你们父女着想。朝廷无道,藩镇割据,李唐的国运看来已是不久的了。你爹爹屡立军功,至今也未曾得到一个节度使,何苦再给朝廷差遣?与其做个招讨副使,何如自立为王?何况这么一来,也顾全了你我的友谊,于公于私,岂不两全其美?你意下如何?”
聂隐娘道:“我的意思早已对你的新娘于说过了,还要我再说一遍么?”史朝英淡淡说道:“聂大小姐惜墨如金,这一封信她不胄写。哎呀,我的好隐娘姐姐,你不给我情面,那也罢了。
对世杰也这样无义无情么?”
聂隐娘喝道:“住嘴!”忽地眼光一转,她虽然神疲力倦,眼光却是有着一股正气,凛然不可轻侮,说道:“世杰,我此来正是为了情义二字!”牟世杰对着她的目光,正觉心中微凛,忽闻此语,喜出望外,连忙说道:“是啊,我知道你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史朝英大感意外,嘿嘿冷笑。
聂隐娘凤眼合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们可别想得歪了,我说的情是朋友之情,我说的义则是千秋正义!世杰,不错,我与你曾是一场朋友,也正因此,我不愿一个朋友误入歧途!世杰,你自负不凡,何以今日却倒行逆施,不肯听一众朋友的良言?”牟世杰面色越来越不自然,冷冷说道:“我怎么是倒行逆施了?天下唯有道者居之,李渊父子当日在太原起兵,不也是以隋朝臣子的身份取而代之么?何况我不是唐朝之臣,更有何不可?”
聂隐娘道:“你若欲救民水火,意存问鼎之心,那也不失其英雄气概,但你现在是怎么作法,你是与安史余孽,同流合污;你是要借用外兵,侵扰本国。即使一时侥幸成功,也逃不了千秋笔伐。何况老百姓对安史之乱,至今还在切齿痛恨,民心又焉能附你?”
史朝英冷笑道:“好呀,连我也骂起来了!我是安史余孽。
你爹爹又是什么?当年也不是曾做过安禄山的手下?”聂隐娘道:“我爹爹早已弃暗投明,”史朝英冷笑道:“李家天子,也不见得就是明主?”聂隐娘道:“总胜于安禄山这等胡贼,残暴不仁,荼毒生灵!”
牟世杰道:“只要我不是残暴不仁,那就行了。”聂隐娘道:“但你一开首第一步路就错了,国人又岂能相信于你?”牟世杰道:“依你之见如何?”聂隐娘道:“带领你自己部下,即日离开此地。要打江山,也不能依靠外人!”牟世杰哈哈笑道:“这是小孩子的话。这么一来,要走多少弯路?”聂隐娘道:“我知道你是想走捷径,你却没想到越走捷径,弯路却是越多,”史朝英又冷笑道:“你不过想离间世杰和我罢了,好呀,世杰,看来她倒很有主意,你就请她做军师吧!”聂隐娘技下怒气,说道:“我只是尽朋友之道,言所欲言,听与不听,任由于你。你们既如此猜疑,那我也就无须再说了。”
牟世杰道:“你这套论调也不新鲜,铁摩勒早已说过的了。”
聂隐娘道:“铁大哥见识我一向佩服,原来他也是这样说法么?那么,你难道以为铁大哥也是孩子的说话?”牟世杰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铁奘勒早已分手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我不想议论铁摩勒的见识。”
聂隐娘意冷心灰,伤心到了极点,当下也就淡淡说道:“既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朋友之义已绝,咱们也该分手了。哦,我也还说得不对,我如今是你的俘虏,要杀要剐,都得听从于你,‘分手’二字,那是用不上了。”牟世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回过身来,说道:“朝英,你,你给她……”“解药”二字未曾出口,史朝英已是冷冰冰的打断他的话道:“你忘记了她是聂锋的女儿么?放她回去,她已知道这里的虚实,正可以助他父亲破此城堡,建立大功。到了那时,你我成了聂锋的俘虏,他们父女,可就未必肯放过咱们了!”
牟世杰翟然一惊,“朝英说的也有道理,我怎能断定隐娘不助她的爹爹。”但要他伤害隐娘,他却也还于心不忍。正自心意踌躇,委决不下,忽地有卫兵来到门外报道:“饮马川有个弟兄前来求见盟主。”
牟世杰有两个最得力、也最忠心的手下,一个是盖天豪,另一个就是饮马川的寨主杨大雷,身高七尺有余,绰号杨大个子。
这两人都是一方的绿林之雄,当年竭力推戴牟世杰做盟主的,也就是这两个人。这一次牟肚杰来与史朝义合流,曾发出绿林箭,命令属下赶到幽州聚集,择日起事。盖天豪所部早已来到,杨大个子所部却迟迟未来。牟世杰正在挂心,忽听得饮马川有人来了,心中大喜,说道:“朝英,你好好劝劝隐娘。我且看是谁来了,”随手把房间虚掩,便去接见来人。
来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相貌很老实,像个庄稼人,但一双大眼精光内蕴,落在牟世杰这等武学行家的眼中,却可以看碍出此人颇有内功根底。牟世杰咯有几分诧异,“杨大个于手下有如此人材,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当下问道:“小兄弟你姓甚名谁。在饮马川有好几年了?入伙之前,可曾投师学技;在寨中是何职位?”
那小伙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参见礼,一一答道:“属下姓袁,单名一个‘浑’字。先父是个武馆教师,曾学过几手家传的剑法。入伙未到一年,承蒙杨寨主看得起,提拔我做‘忠’字旗下的一个小头目。”过去一年,牟世杰虽曾到过饮马川,但在寨中逗留的时间不到十日,大小头目,数以百计,这样一个新进的小头目他不认识,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但牟世杰仍是不禁有几分奇怪,“杨大个子也真糊涂,为何不派一个我认得的大头目来?”但随即又想:“想必是见这小伙子武功了得,可当重任,改而派他前来送讯,这倒不好错怪他了。”
牟世杰眼光射向门外,门外有一匹白马,正在低头吃草,牟世杰不觉又是一惊,赞道:“好一匹照夜狮子,这是你的坐骑吗?”
那自称“袁浑”的小伙子道:“这是杨寨主新近从官军手里夺来的一匹骏马,暂时赏给属下代步。”牟世杰道:“杨寨主和大伙兄弟现在何处?他要你快马驰报,所报何事?”
那小伙道:“寨主和阖寨弟兄,都已开放来了。我离开他们那天,是在陕北的高陵谷,大约再过十天左右,他们可到幽州。
杨寨主叫我快马驰报,是因为探得一件重大的军情。”牟世杰道:“什么军情?”那小伙子道:“朝廷任命聂锋招讨副使,听说是由于郭子仪推荐的,郭子仪拨了五万精壮的兵马给他,要他与李光弼合攻幽州,只怕在半月之内,便可来到,请盟主早作提防!”
牟世杰道:“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还有什么吗?”那小伙子嗫嗫嚅嚅、吞吞吐吐的说道:“还有秘密的消息,却不知,不知该不该说?”牟世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该说的?”那小伙子道:“怕盟主听了不高兴。”牟世杰道:“但说无妨。高兴的消息要听,不高兴的消息更要听!是铁摩勒要和我作对么?”
那小伙子道:“这倒不是。我们打听到一桩事情,聂锋的女儿聂隐娘,随她父亲出征,忽然有一天偷偷离开军中,据我们的探子侦查所得,这聂隐娘是向幽州而来。杨寨主怕她混入了吐谷堡,说不定会来见盟主。杨寨主说、说——”牟世杰笑道:“我知道了,杨大哥对我一片忠心,他知道我和聂隐娘有过一段交情,怕我上她的当是不是?”那小伙子道:“如今敌我分明,而且听说盟主也要和大燕公主成婚了,只怕这聂隐娘还会前来行刺。杨寨主想请盟主多加留意,若然一发现此女踪迹,务必要将她拿下,不可放过。但也不必急急将她杀了。可以留来要胁聂锋。”牟世杰大笑道:“想不到杨寨主粗中有细,竟会替我出起主意来了。哈哈,杨寨主想得到的,我还想不到吗?你们大可以不必顾虑,不过,我也一样感谢你们对我的忠诚。好了,还有什么吗?”那小伙子道,“盟主可曾发现聂锋的女儿行踪吗?是不是已经将她抓来了?”牟世杰道:“这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不必管了?你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心想,“这小伙子倒是爱管闲事,却也有几分似他寨主的憨直。”
史朝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这时忽地走到了那小伙子的面前,向他打量,说道:“我看你好生面善,你是在哪里见过我吗?”那小伙子道:“公主想必是看错人了,我是饮马川山寨里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头目,怎能有这个荣幸见过公主?”牟世杰一听,疑心顿起,冷冷说道:“且慢,你既然没有见过她,怎知她是公主?”
聂隐娘在房中听得外面谈话,越听越觉得那小伙子的声音好熟,蓦地想起了一个人来,不由得惊喜交集。她气力虽然消失,但因内功颇有根底,醒来之后,即暗暗按照师门的吐纳秘传,将真气一点一滴的凝聚,此时已过了个多时辰,功力虽然未曾恢复百分之一,但却勉强可以挣扎起来走路。就在牟世杰盘问那小伙子的时候,她已扶着墙壁,俏悄的走到门边。
那小伙子正待砌辞回答,忽听得聂隐娘的声音叫道:“我在这儿,快把这妖女拿下。”正是:赴火蹈汤浑不顾,飞骑千里护同门。
欲知后事如间?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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