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难合,与你却一见投缘,唉,或许这也是天意。不过,不过——”独孤莹本来低下了头,这时忽地抬起头来问道:“不过什么?”
独孤宇缓缓说道:“史大哥虽然也不错,不过却是来历不明。吕家的底细咱们却是知道的。”独孤莹道:“什么来历不明?他的身世早已对我说过了。”独孤字道:“我总是有点疑心。”独孤莹恼道,“你就是大多疑心,我相信他的话。”
独孤宇郑重说道:“妹妹,婚姻之事,非同小可。你拿定了主意,说与我知,我好回复人家。”独孤莹道:“好,你就回复人家吧,就说、就说——”独孤字道:“就说什么?”独孤莹满面飞红,忽地一口气说出来道:“就说我已经许配了人家,那吕家恰恰来迟了一步了。”
独孤字怔了一怔,低声间道:“你与史大哥已经私订终身了?”独孤莹道:“唉,哥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这是一个藉口,好回绝吕家呀。”独孤宇正色说道:“妹妹,你说是藉口,我看你心中是早就愿意嫁给史大哥的了,只差还没有一个媒人。好,我再问你,你可曾深思熟虑过了?你认为史大哥是比吕鸿春更可靠,更胜三分?”
独孤莹鼓起勇气,毅然说道:“史大哥的文才武艺都出色当行,未必就弱过吕鸿春?退一步说,纵使是有所不如吧,我和他已是彼此熟悉,情性相投,任那吕鸿春比他再强十倍,我,我……”独孤字笑道:“你也是宁愿选史大哥的了。”独孤莹低头不语,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独孤宇忽道:“你怎知道史大哥的武艺高强?啊,你门日间一同出来见客的时候,都带有佩剑,是不是你们已在花园中比过了?”独孤莹道:“不错,你只知他的剑法超妙,却还未知道他的师承呢,他的剑法是妙慧神尼的嫡传剑法!”独孤莹讲到史若梅的剑法,说得眉飞色舞,将史若梅所用的一招一式比划出来,赞不绝口。独孤字留神倾听,时不时发出“哦,哦,嗯,嗯”的诧异之声。
独孤字道:“妙慧神尼的剑法会传给一个男子,这倒真是意想不到的奇事!”独孤莹道:“是他表姐聂隐娘私下里教会他的。”
当下将史若梅乱捏的谎言向她哥哥复述了一遍。独孤字脸上的诧异神情越来越明显了。
独孤莹道:“哥哥,你怎么啦?你可是怀疑他和聂隐娘有甚私情?”独孤宇笑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不听得昌鸿春说吗,聂隐娘与牟世杰两憎相悦,铁摩勒他们都是知道的了,所以才会托吕鸿春去做媒。聂隐娘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岂会用情不专?”独孤莹道,“是呀,那你为何还是一脸诧异的神情?老实说,我最初也有点思疑,后来听了吕鸿春带来的消息,也就释然于怀了。”
独孤字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妹妹,你都相信了他的话了吗?”独孤莹睁大眼睛说道:“怎么?”独孤宇道:“这里面有个疑窦。”独孤莹忙道:“什么疑窦?”独孤宇道:“妙慧神尼的剑法传女不传男,悬为本门禁条。聂隐娘虽然与他有恤弟之谊,也不好违犯禁条,私将授受吧?”
独孤莹听哥哥这么一说,也觉得此事有点古怪,迟迟疑疑他说道:“也许,也许是聂隐娘年幼无知,和表弟玩得高兴,一时就忘了禁条了?”独孤宇摇了摇头:“我虽没有见过聂隐娘,但听得人言,她是个大有见识的女子,要不然牟世杰也不会喜欢她了。师门禁条,何等紧要,纵然年幼,对此也决不会无知。”
独孤莹道:“呀,我想起来了。他说过,聂隐娘每日都在花园练剑,他是常在旁观的。”独孤宇道:“妙慧神尼的剑术何等深奥精奇,若无名师指点,纵使聪明绝顶,只怕也偷学不来。他对你说是偷学的吗?”独孤莹自己是个剑术行家,深悉学剑的艰苦,再一想史若梅当时说得甚是含糊,似乎是先在旁边偷看,随后又经聂隐娘指点的。独孤莹只因对史若梅情有所钟,对她的话根本就未曾经过思索,如今得了他哥哥提醒,霎时间也不觉起了疑云。
独孤宇忽地嗫嗫嚅嚅地说道:“莫非、莫非……”独孤莹道:“莫非什么?”独孤宇道:“莫非她是个女子?”独孤莹呆了一呆,跳起来道,“胡说八道,他怎会是个女子?”独孤宇道:“我只是这么胡猜,你别着急。”
他们两兄妹一向极为要好,独孤莹一时着急,骂了哥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当下笑道:“倘若他真是个女子,那也好,可以做我的嫂子了。你要不要我给你做媒?”她本是用玩笑的口吻,想冲淡紧张的气氛。不料她哥哥却也是呆了一呆,半响说道,“你别胡闹,倘若她真是个女的,那就是世上罕见的奇女子了,我怎配得上人家?”独孤莹笑道:“咦,这么说,你比我更喜欢他了?”独孤宇又过了半晌,这才喃喃说道:“他当然不会是女子,不会的,我这只是胡猜。”话虽如此,但在外面偷听的史若梅,也感到他的语气之中实在是恨不得她是个女子。
史若梅忐忑不安,“独孤字已起了疑心,倘若我对他妹妹说明是个女子,只怕又要惹出一场麻烦。他当真求起婚来,这岂不尴尬透顶,应付为难?”
只听得房间里独孤莹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半晌说道:“可惜史大哥不是个女予,要是你今晚的话被他听到,那可要笑痛他的肚子啦。”独孤宇却匪重说道:“你怎知道他不是女扮男装?”
独孤莹坦然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他……”独孤宇吃了一惊。
道:“妹妹,妹妹,你、你、你和他……”独孤莹嗔道:“哥哥,你胡猜什么,他只是向我表露了,表露了……”独孤宇道:“哦,他向你表露了相思之意?”独孤莹双颊晕红,娇羞万状,轻弄裙带,低下了头。
史若梅怔了一怔,心道:“我几时向她表露了相思之意?”忽地想起那日她到来探病,自己称赞她多才多艺,确是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知哪个男子有福气,娶得姑娘?”心想:难怪她以为我是对她有意!”
独孤宇笑道:“史大哥不是女子,那就是你的福气了。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愿,明日去探问他的口风。把婚事定实了,也好叫你有个着落。你安心睡觉吧,我走啦。”独孤莹道:“我有什么不安心的,只要你不把吕家的婚事来麻烦我,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
史若梅正想离开,赶在独孤宇的前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刚刚踏出花丛,忽见一条黑影,翩如飞乌的越过墙头,正落在她旁边的假山石上,史若梅定睛看时,心头一震,娇躯一颤,花片纷纷落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又恨又爱、刚刚还在思念着的段克邪!原来段克邪在向长安去的大路上走了七百多里,找不到史若梅,又再折回来准备向南方追踪,恰巧在回头路上,碰到了吕鸿春。
吕鸿春本来对史若梅已是有点怀疑,两人一谈起来,段克邪听说此人姓史,自称是聂隐娘的“表弟”,还不是史若梅是准?他连忙向昌鸿春打听了独孤字的住址,披星戴月,连夜赶来。
他找到门前,已是三更过后,按礼貌本该白天求见,但他急不及待,同时他在吕鸿春的言语之间,听出史若梅与独孤兄妹形迹亲密,也自有疑心,于是遂不顾冒昧,索性在深夜里做个不速之客,准备先找到史若梅,然后再向主人赔罪。
他落在假山石上,正巧史若梅从花从中钻出来,居高临下,打了一个照面,这一刹那.史若梅固然是张皇失措,段克邪也是又喜又惊!
段克邪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若梅妹子”。只见史若梅冷面如霜,正眼也不瞧他一眼,拂袖便行。段克邪追上前去,抓着她的袖子,低声说道:“若梅妹子,你,你听我说……”史若梅袖子一甩,冷冷说道:“放尊重些,谁是你的妹子?”
段克邪心情虽热,脸皮却薄,给史若梅这么冷落,登时面红过耳,急切之间,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史若梅已是分花拂柳,不快不但地走过假山,段克邪心中着急,鼓起勇气,脚尖一点,施展“登云踪”的绝顶轻功,呼的一声,从她头顶飞过,落在她的前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史若梅斥道:“让开!”脚步不停,竟似要冲过去;段克邪双臂张开,史若梅变换了几种身法,总是给他拦住,史若梅怒道:“段克邪、你欺侮人!”
段克邪连忙说道:“若梅,你恼我我不怪你,请你念在咱们两家先人的交谊。”史若梅道:“怎么样?”段克邪道:”咱们是一出生就、就、就——哎,倘若咱们失和,爹娘在泉下也难瞑目。”
史若梅心里其实何尝不想与段克邪和解,但她自小娇生惯养,多少也有点小姐脾气,想起了段克邪几次当众辱她,心头兀是气愤未消。要是段克邪一到来便立即向她低头赔罪,那还可以稍稍消她心中之气。偏生段克邪又不善言辞,他想了许久,自以为用两家的交谊来打动她的芳心,最为得体,哪知史若梅却反而想道:“原来你是为了怕别人说你不孝无义,这才来找我的,并不是你真的喜欢我。”
段克邪又道:“铁大哥也很关心咱们的事情,他叮嘱我一定要将你找回来。若梅妹子,请你引见此间主人,说明原委,咱们明早就走吧!”段克邪以为抬出个铁摩勒来,可以加强几分说话的力量,史若梅听了,更是着恼,冷笑说道,“别人说些什么。
我何必理会?我只知道你早已与我说过恩断义绝,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了。咱们的婚约已毁,我与你亦已是毫无关系,请你尊重,别再纠缠!”
段克邪尴尬之极,讷讷说道:“这是我过去的一时糊涂,我,我……”他正想说认错的话,史若梅大声道:“你让不让开?倘不让开,我可要嚷啦!”
就在此时,只听得独孤莹已在叫道:“史大哥,是你吗?你在和准说话?”独孤宇则在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深夜前来,有何见教?”原来他们兄妹隐隐听得争吵之声,只道是朝廷方面的高手已发现了他们家中藏有“金鸡岭好汉”的秘密。
他们两兄妹赶忙出来,其时段克邪正在张开双臂,拦住史若梅的去路。园中小径迂回曲折,段、史二人叉正是走到了几座假山的中间。他们一个要闯,一个要拦,在膝陇月色之下,远远望去,谁都会以为段克邪乃是要捉拿史若梅,而史若梅则在东躲西闪。
独孤莹情有所钟,最为着急,生怕慢了一步,她的“史大哥”就要给人捉去。她身形疾起,脚跟还未立定,唰的一剑就向段克邪刺去。
公孙大娘的嫡传剑法岂比寻常?独孤莹急于救人,施展出浑身解数,这一剑当真是迅如闪电,势似奔雷,段克邪刚说得一个“喂”字,底下“且慢动手”这几个字尚未曾说得出来,独孤莹已是接连攻出了三招九式!段克邪展开绝顶轻功,一飘一闪一个转身,将这三招九式一一避开,独孤莹的剑尖连他的衣角也未曾沾着。但虽然如此,段克邪在这样迅猛的剑招攻击之下,也是毫不轻松,他全神注视独孤莹剑尖晃动的方向,竟是不能分神说话。
独孤莹见“敌人”本领如此高强,心头大骇,更是不敢放松,一招紧于一招,连绵不断,端的是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而每”一招中,又隐藏看几个变化,倘若段克邪稍一不慎,只怕就要血溅尘埃。
独孤字比较细心谨慎,只看了几招,便知段克邪的武功远在他妹子之上,不由得心里想道:“史兄弟箭伤初愈,他的本领与莹妹不相上下,莹妹有剑在手,尚且不敌此人,史兄弟双手空空,倘若此人真是立意擒他的话,早已手到擒来了。”
独孤宇正想喝住妹妹,心念方动,忽听得“铮”的一声,原来段克邪见独孤莹的剑术非同小可,只凭轻功躲闪,难保没有失误:二来心里也自有气,于是决定还手,趁着独孤莹一招使老,招数将变未变的瞬息之间,修地欺身直进,双指对准无锋的剑脊一弹。这一弹他只用了五六分力量,独孤莹已是禁受不起,立足不稳,一头就摔过去,在她前面,正是一支凸出的石笋,段克邪连忙伸手抓她的背心。
独孤宇大惊,只道段克邪要下毒手,他本来站好了有利的位置,随时准备教授。这时一跃而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折扇已指到段克邪后颈的大椎穴。
史若梅本是一直袖手旁观,这时见独孤莹即将摔倒,也着急了,慌忙抢上前去,将独孤莹拉过一边,段克邪并未想到史若梅上来救人,左掌一牵一带,化解独孤宇的折扇点穴,右手仍然抓向独孤莹的后心。
段克邪这一抓本意是要把独孤莹抓离险境,但独孤宇却怎知他的心意,只道他要续施杀手,扇头一转,脚跟还未立定,又再点他后腰的“筑宾穴”。
段克邪被独孤宇这么一阻,史若梅已是抢快了一步,把独孤莹拉开,刚刚转过身来,段克邪一抓之下,正好抓到她的胸前,史若梅脸上一红,习武之人,反应敏捷,何况对方一手袭来,又正是她身上的紧要处所,史若梅无暇思量。一个立掌,即将段克邪这一抓荡开。段克邪这一抓意在救人,当然不会使出气力,被史若梅用劲一推,脚步一个踉跄,被独孤宇的扇头重重的戳了一下。他藉着前冲之势,滑开两步,没有给戳正穴道,但亦已感到一阵疼痛。
说时迟,那时陕,独孤宇的折铁扇又己跟踪点来。独孤莹吃了大亏,亦是气恨不过,身形一稳,立即又是挥剑疾攻,段克邪双手空空,在独孤兄妹夹击之侠,虽然也还可以应付得来,但东躲西避,亦已显得有点儿狼狈。
段克邪不禁心中有气,瞪了史若梅一眼。心里想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与我动手,我无暇辩解,你却为何抽手旁观,也不说明真相?”其实段克邪即算能够分神说话,他脸皮薄嫩,也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一开口就说出史若梅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在匆促之间,却也未曾设身处地的替史若梅着想,试想史若梅身为女了,而且对他的恨意也尚未消除,又怎好意思说明真相,承认段克邪是她的未婚夫?史若梅给他瞪了一眼,气上加气,她看了几招,已知独孤字兄妹无法伤得段克邪,不必为段克邪担心,以段克邪的绝顶轻功,要想脱身而去,那是毫不困难,她一时发了狠,立心把段克邪气走,正巧此时,独孤宇向她问道:“史兄弟,这厮是谁,你可认得?”他见史若梅一直抽手旁观,有点诧异,故此又再一问。史若梅道:“敢情是个小贼,独孤兄,加一把劲,不可让他走了!”抽出佩剑,也作势上前佯攻。
独孤莹连忙叫道:“史大哥,这小贼厉害得紧,你,你,你不可上前,我门对付得了。”她是忧虑史若梅箭伤初愈,激斗之下,难免创口再会复裂。独孤宇心里暗道:“如此身手,决非小贼。定是朝廷一等一的高手无疑了。”他深知史若梅的江湖经验太浅,只道他是估错对方的身份,再想到他箭伤未愈,也难怪他袖手旁观。他最初本来有一点儿疑心,疑心史若梅和来人相识,这时见史若梅如此回答,疑心尽去,更是加紧进攻。正是:鸳侣竟然成怨侣,只缘妒意未曾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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