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羽立时扑了过去,急道:“银翼你受伤没有?”
银翼摇了摇头,将背上之人小心放在地上,正是那名和尚:“我没受伤,倒是他,背后中了一箭,甩开飓风骑实在不易,所以来迟了。”
秦惊羽见那和尚昏迷不醒,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细看却不是天生如此,乃是锋利刀剑所致,正值疑惑,银翼已经削去他背上后心处的箭杆,撒上所剩不多的金创药,至于那箭头,摸着却有倒钩,现时又在荒郊野外,缺医少药,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拔的!
喂那和尚喝了一口水,秦惊羽微叹一声,将衣物和干粮递给银翼:“这么一闹,但凡兰萨有点脑子,都会封锁城内城外的药铺,再挨家挨户搜查疑犯,飓风骑实力不弱,我们才两人,不好对付。”
银翼看那和尚一眼,淡淡道:“不及时医治,他活不过明晚。”
秦惊羽咬唇,她倒是知道还有一个地方的药品不会被封锁——
唉唉,才逃出来,又要钻进去,真是折腾啊!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想着是远走高飞,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还会重返皇宫,这虽是一步险棋,难说不是一步好棋!
对于西烈皇宫,经过这几次的夜探,两人可谓是轻车熟路,只是这回背负一人,手脚不如之前那般利索,观察潜伏许久,才寻机跃入宫墙,小心避开巡逻侍卫,一路摸到宸宫。
此时已过子时,远远听得皇帝寝宫有细乐声传来,委婉旖旎,歌舞升平,看来那宴会还没结束。
秦惊羽凝神听了一会,放下心来,此时救人要紧,也顾不得去找那乐皇后当面对质,凭着记忆在偏殿找到一间僻静的小屋,摸黑将人带进去。
银翼跟在穆青身边有些时日,大致会些检查手段,给那和尚数了下心跳,又摸了脉象,见得她询问的目光,沉吟道:“他好像是以前受过重创,没有痊愈,现在又受箭伤,单有药物只怕不行……”
秦惊羽点头接道:“最好再绑一名太医来。”
两人商量一阵,决定秦惊羽留下守护,银翼出去找寻医药。刚要动身,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的裤腿。
“不用找大夫了,帮我找丞相大人,这是信物……”却是那和尚醒转过来,费力从怀中摸出枚漆黑小巧的令牌,塞到他手里,边说边是抬头看他,忽然瞥见碎发下那一双纯正的碧眸,不由哑声低叫,“啊,你……陛下!”
秦惊羽心头一动,拉住银翼推到他面前:“你叫他什么?陛下?”
和尚盯着银翼,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喃喃道:“陛下,是你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小皇子……小皇子丢了……丢了……”说着说着,气急攻心,忽然一口血箭喷出来。
银翼见状赶紧按住他的心口,一股内力输送进去,眼见他脸色好转,气息渐稳,秦惊羽乘机指着银翼又问:“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陛下,他比你那陛下年轻多了,但你是不是觉得他眼熟?”想起乐皇后那句话,续道,“除了那一圈髭须,其他地方,是不是都很像?比今日朝你射箭那人像多了,是不是?”
“像,真像……”和尚自言自语,不知想到什么,朝银翼蓦然伸手。
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秦惊羽已经替他将银翼胸襟拉开,露出左胸那处疤痕来:“你是不是想看这里?这个……是你弄的?”
银翼瞪她一眼,她动作那么快干嘛,他自己没手吗,这女人,就知道对自己借机揩油……
和尚一瞬不眨瞪着银翼胸前的疤,眼眶一红,重重吸气,半晌才哽咽出声:“没错,是属下弄的,属下也没办法,兰萨那逆贼四处拦截,属下不这样做,小皇子性命堪忧啊!”
秦惊羽听得欢喜,终于坐实了银翼的皇子身份,眼见这和尚虽然激动,但还不至于立时就死,于是坐下来,听他讲述当年事情真相。
和尚歇息一阵,慢慢道出:“属下姓祁名金,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当年随陛下出行,不想竟在山谷遭伏击,巨石滚落,车马俱损,到处皆是火海,更有不明身份之人凶狠阻杀,陛下临终之时将小皇子托付给属下,让属下送回格鲁皇宫。”
秦惊羽问道:“偷袭之人是谁?”
祁金咬牙切齿道:“是兰萨!他早有心谋权篡位,陛下却心存仁慈,这才中了他的圈套!”
果然是兰萨!
秦惊羽与银翼对望一眼,又听得他喘口气道:“属下带着小皇子辗转欲回格鲁,一路遭受追捕,后来才知兰萨将属下定性为反贼,全国通缉,属下受了重伤,自身难保,生怕陛下的血脉在属下手中再遭不测,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毁去了小皇子胸前的印记,自己也毁去了自身容貌,剃了光头扮作和尚,带着小皇子北上避祸,希望他朝能够卷土重来,谁知在北凉山林,属下竟不慎弄丢了小皇子……”
“北凉山林?”秦惊羽低问,这正是银翼生长的地方。
“是的,属下寻了大半个月,只找到件破碎的衣服,夜里听见狼嚎,料想小皇子必是遭遇了饿狼……属下对不起陛下临终所托,罪该万死,心灰意冷,于是点了一场火自绝谢罪,不想半夜一场雨竟将火浇灭,属下被那浓烟所呛,嗓子也坏掉了,既然没死成,也就去了死意,四海为家,到处流浪,心里总觉得没见着小皇子尸身,兴许小皇子还在人世,又一直找寻,直到两月前听说兰萨登基,册封皇后,还找回了太子,属下就赶紧寻来格鲁,意图阻止小皇子认贼作父。”
一番话直听得两人唏嘘不已,心道这侍卫能为皇室血脉甘愿毁容自伤,多年辛劳,当真是忠心耿耿,眼见他伤势严重,打定主意定要寻到太医为他悉心医治,恢复如初。
祁金歇息一会,又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罪。”
银翼对这殿下的称呼还有些不适,默了一下才问道:“什么事?”
祁金垂眼道:“属下在山林里弄丢了殿下,又自绝不成,原本是该折返格鲁刺杀兰萨,为陛下报仇的,但属下自知与他武功相差太多,又畏惧飓风骑的实力,是以迟迟未有动作。”当日他心灰意冷真不是假话,想着小皇子凶多吉少,就算杀了兰萨又如何,西烈皇室空虚无人,于国于民无益,索性带着仇恨与遗憾远离尘世,不问世事。
银翼摆手道:“你对我有恩,已经竭尽全力,我怎会怪你?”
祁金舒了口气,感慨道:“陛下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殿下长大成人,功夫还这样好,不知当有多欣慰,只可惜乐氏不守妇道,改嫁仇人……”忽然想到皇后乐氏乃是他生母,顿时住了口,神情有丝尴尬,“殿下,对不起……”
银翼摇摇头,倒是秦惊羽抢上问道:“你说元昭帝临终前要你带小皇子回宫,意欲如何?”
祁金张了张嘴,眼睛看向银翼,欲言又止,秦惊羽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就是问问,想来还有些重要遗言,要不我出去,你悄悄对他说?”
“不用,祁叔叔,她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说到不是外人这里,银翼顿了下,心里莫名跳快几下,竟有丝丝甜意。
祁金被那一声祁叔叔叫得大感安慰,只觉得多年的苦却都不算什么,看看他,又看看秦惊羽,依言道出:“陛下有道秘密手谕,就藏在风烟亭附近,说是皇后知道地方。”
秦惊羽明白过来,元昭帝想必对这皇弟早有戒心,暗中做了准备,若是祁金能送小皇子安全回宫,则能由皇后主持大局,众臣一起扶持小皇子上位,可惜兰萨筹备多年,处处设防,祁金最终没能踏进京城,反而弄丢了皇嗣,悔恨之余远走他方。
祁金又道:“只是皇后已经改嫁,心思难测,身边又另有假冒之人,殿下务必小心。”
银翼点头道:“我知道了,祁叔叔你待在这里好好歇着,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治伤。”说罢点了他的睡穴,令得他昏睡过去,感觉他脉息紊乱,气息渐弱,又对秦惊羽道,“你守着他,我去去就来。”
秦惊羽想着自己超常的眼神耳力,或可助他一臂之力,拉住他道:“我不懂医理,守着他也没用,倒不如与你同行,速去速回。”又指了指前方小床道,“将他藏在床下,应当无妨。”
银翼想想也是,那琅琊神剑仅对妖魔管用,留她在此只能对付点寻常侍卫,若是来了高手则两人一齐落网,自己反倒是顾及多多,于是将祁金移到床下,四处掩好,悄然关门出去。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鼓乐声早已停歇,宫内一片静寂。
想到兰萨就在宫中某处,两人心怀畏忌,慢慢摸索查找,好不容易找到太医院,瞥见里间还亮着灯光,银翼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跳进去,抓了一名值夜的中年太医点了穴扛在肩上,又拎了只塞满药物工具的药箱出来,低声道:“行了,快走。”
两人马不停蹄朝宸宫方向奔去,眼见已经望见那假山瀑布,忽闻背后一声轻咦,有人冷声喝道:“站住!”
银翼兀自不觉,秦惊羽一听那声音暗道糟糕,遇到谁不行,偏偏遇到他——
兰萨,以往的西烈王,现在的西烈皇帝,更是西烈有史以来武功最高的快刀王!
“你们,转过头来。”兰萨声音虽冷,气势却不容置疑。
秦惊羽眯起眼,聆听着背后的呼吸之声,感觉到银翼身体微僵,余光瞥见他的手已经摸向腰间钢刀,脑中迅速作出判断,银翼的武功与兰萨也许可以对敌,自己却没法打得过兰萨身后的八名侍卫……这一仗,势必落败。
若是没有祁金还好,他们大不了脚下抹油,立时开溜,但是祁金还藏在宸宫之中,又是身受重伤,兰萨总会找去……
兰萨见两人动作迟滞,心中更是生疑,喝道:“再不转头,朕的弓箭手可不客气了!”
话声刚落,啪啪数声,弓箭搭起蓄势待发,忽听得远处有人扬声叫道:“陛下,那是我的人,千万手下留情!”
秦惊羽诧异抬眼,却见萧焰带着一队黑衣侍卫疾步赶来,那并不陌生的黑衣首领怒声喝道:“阿丹,叫你夜里不要乱跑,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人劫持,真是丢殿下的脸!”
阿丹?他可是在叫自己?怎么尽给她取些莫名其妙的怪名字!
被人劫持……
她不傻,立时明白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如他所说,银翼是歹徒,自己和那太医便都是人质,脑子里急急转动,飞速分析局势:落在兰萨手里,此人心狠手辣,结果糟糕透顶;落在萧焰手里,他与银翼是旧识,想来还有生机。
转眼功夫就已想得利弊分明,将银翼的手搭在自己脉门上,秦惊羽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奴才错了,殿下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