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来盼去,两天后,没等来叶霁风,却等来了她在这南越皇宫里最不想见之人——萧冥。
萧冥来的时候,她正静坐在院里树下,遥想着远方故人们都在做什么,想得心酸,想得麻木,一见他的身形飘进院门,立时站起来。
“你把我弟弟带到哪里去了?”
不甚客气的质问口吻,原想他会有些生气,不料他竟是满脸欢笑,毫无不悦之色。
心里微微诧异,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又做了什么事情,在高兴什么?
“你弟弟么,在他该待的地方,养得好好的,我最近心情好,没想过为难他。”
秦惊羽显然不信他的好心,天知道元熙在他那里会遭遇到什么:“若是元熙有什么事,我父皇不会善罢甘休。”相信他也不愿两国战火重燃,生灵涂炭,除非他是疯子。
萧冥笑了笑,显得心情很好:“你以为我会怕么?”
秦惊羽闭了嘴,侧了侧身,懒得与这恶魔般的人再予纠缠,萧冥却不愿放过她,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眼光里闪耀着无法意会的幽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今日心情好,你别扫我的兴,坐下来好好听着。”
“惊羽遵命。”秦惊羽耸了下肩,依言坐下。
“呵呵,你想不想知道我因为何人何事心情大好?”
“请恕惊羽愚昧。”不外乎便是在他的手段干预下,汤伯裴重伤,谈判中止,她和元熙一时半会还回不了大夏,如此这般。
萧冥的脸庞凑近了些,黑沉沉的眼瞳像是要将她吸进去:“我刚得到讯息,就忍不住来与你分享……你们那万众瞩目的大夏第一勇士雷牧歌,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率部悄然潜入我南越,哈哈哈……”
雷牧歌?
秦惊羽心头一沉,手指揪紧了袖口,听得他冷声长笑,慢慢道:“可惜被我用一件血衣,引进了丛林沼泽,有去无回!”
似一道电光劈头而来,秦惊羽面色苍白,禁不住浑身轻颤:“不可能,你是骗人的,不是真的。”
“骗你?有这个必要吗?血衣……是你的,他一见了血衣,就跟失了魂一样,一味追击,什么都不顾了……”萧冥嗤之以鼻,笑容逐渐扩大,“大夏没了琅琊神剑,没了雷牧歌,没了继承人,那就是一个空壳,任我揉捏……”
秦惊羽看着他踌躇满志的脸,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值得他编造谎言。
这到底是谎言,还是实话?雷牧歌是不是真的出了意外?
如他所说,当真是拿了自己的血衣去骗雷牧歌,那个傻瓜,会不会真的失去理智,做出错误判断?
一时间手足发冷,寒气从心底不断冒出来,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他不会那么傻的……
大夏第一勇士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她亲眼看见他在演武场上英勇厮杀,战无不胜,又怎么会受困于一处小小的沼泽?
这是萧冥故意刺激她的谎话,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殿下这个玩笑实在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他死了,你要不要看看他的遗物?”萧冥面无表情说着,手臂一抬,从袖中抛出一物,哐当一声,一块环形玉玦滚落在草地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秦惊羽瞪着那熟悉的式样色泽,一瞬不眨,脑袋几乎要当场炸开。
每回他身着便装,腰带上拴着的,不就是这块玉玦?!
据说大皇姐秦飞凰老早就看中此物,一心想讨要来作为两人定亲信物,都被他以雷家祖传之物只传长孙不传外姓的理由,轻描淡写给蒙混过去。
没想到,此时此刻,玉玦却在这里出现!
物在人无,他死了……
为了一件血衣,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死在了荒无人烟的沼泽里……
摇着头,跌坐在地上,她不愿相信,可是眼前的玉玦由不得她不信!
脑袋里一片空白,阵阵眩晕,悔痛交加的感觉吞噬着她的心。
雷牧歌,死了。
那个从小就宠着她,全心全意爱护她,不辨男女思慕她,那个对着她灿烂地笑,那个抓她上马要她做他的男宠,那个不顾一切强吻她,那个在马背上远远遥望她的男子……不在了。
她从来就没有好好对他,经常都在刁难他,忽视他,他却一直那么无怨无悔支持她,对她好,甚至是付出了他的生命……
早知如此,当初她该好好对他,让他开心,让他欢喜。
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她瘫坐在地,像是坐在冰窖里,想起过往,想起旧事,止不住红了眼眶。
“我没骗你,他死了,真的死了,连人带马被沼泽淹没……哈哈哈……不需要我发动一兵一卒,大夏第一勇士,就已经是灰飞烟灭……”
笑声刺耳,话音幽幽,她浑然不觉,就那么呆呆坐着。
“听说雷牧歌是你的支持者……”
“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听说他屡屡拒绝大夏长公主的婚事,至今未有婚配……”
“我明白了,原来他也是个断袖,堂堂第一勇士,居然是个断袖,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笑死,大夏就没一个真男人么,哈哈哈哈……”
“你住口——”秦惊羽忍无可忍,撑起身子站起来,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扑向他,全然不顾自己手无寸铁,“住口!住口!不许你侮辱他!”
“这样维护他?你们关系果然有问题!可惜,他已经死了,看不到你为他难过,哈哈哈,你是不是想为他殉情啊……”
萧冥大笑着,扣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朝屋舍那边走:“来,我来帮你!去啊,去投井啊,去撞墙啊……”
他要做什么?
秦惊羽神智渐复,挣扎着,踉踉跄跄停住脚步,抱着根柱子死命不松手:“你放开我,放开,我不想死……”她不想死,不能死,她还想活着回大夏去见她的家人,父皇,母妃,元熙……
萧冥甩开她的手,冷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
“是,我怕死,怕极了,殿下饶了我吧……”就算雷牧歌不在了,她还有她的家人,还有她的责任,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心思,逞口舌之快,惹来杀身之祸。
“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萧冥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温和神态,推她进屋去,“我心里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一件,你就不想听么?”
秦惊羽凄然笑了笑,他还要说什么,还能有什么事比雷牧歌的死更能打击到自己?
茫然中被他拉到窗前,看见那绯红的霞光里,两道人影沿着湖堤并肩而行,身后是一大群侍女宫人。
年长的贵妇锦衣华服,珠翠满头,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拉着那年轻秀美的女子,一副嘘长问暖的关爱神色,而初为人妇的女子略显羞涩,抚着小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幸福。
是她们,柳皇后,还有叶容容……
“看到了吗,那是我母后和容容,我母后对这儿媳,以前就疼到骨子里了,现在更是……来,坐下来,陪我喝喝茶,此事还需慢慢说起。”
萧冥唤来侍女斟茶倒水,然后拉着她隔着案几对面而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前些天我二弟和容容自幼豢养的一对鸳鸯飞走了,派了很多人找,都没找到。”
鸳鸯?
程十三不是已经给他们送回去了吗?
秦惊羽抿了唇想着,没有说话,听得他续道:“过了两日,有人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找到了鸟儿的尸体,被人捆绑起来装在袋子里,给活活捂死了,容容一听这消息就晕了过去……”
他到底想说什么?
秦惊羽转动着眼珠,脑子里还想着雷牧歌的噩耗,神情木讷瞪着他。
“没想到,经太医把脉一诊断,这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哈哈哈……”他盯着她身后的窗口,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辉,笑意加深,“容容有了将近两月的身孕,我南越皇室有后了,这小子,居然抢到了我前面,要做爹了……”
身孕……
他们有孩子了……
秦惊羽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继续讲述着这件天大的喜事,有丝恍惚。
孩子,好生熟悉的字眼。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远得无法触及。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我喜欢……我们的孩子……
——我们以后,一定要生许许多多的孩子,有子有女,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哈哈,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那是他们的事情,跟她无关……
与她无关……
孩子算什么,跟雷牧歌的死比起来,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值一提!
雷牧歌,她不想别的,不要别的,只要他活过来,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