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徒劳,那场景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人声仍在继续,她却始终隔着一层阻碍,无法靠近。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听到刀剑撞击声,骏马奔驰,兵刃相接……眼皮直直跳动,明知是梦,想要强迫自己醒来,费尽全力也还是仰躺在床,头脑迷糊,手脚乏力。
“我是小四,对不起,我来迟了……”
“刘吉见过门主!”
反反复复的梦靥,反反复复的挣扎,反反复复的声音回响。
直至满头大汗,精疲力竭。
“不要!”
也不知自己高喊了句什么,猛然睁眼坐起,对上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眸间氤氲,似有心疼,有怜惜,有自责。
“殿下做噩梦了?”
“不是。”秦惊羽喘着气摇头,软软靠进他伸过来的臂弯,由他给自己穿上外衣,拭擦汗水。
这不能算是噩梦,只是那场景好生熟悉,犹如电影片段徐缓播放出来,不觉是梦,倒像是真实情景再现。
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闷着头想,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不由得微怔发问:“出了什么事吗?”
“殿下……”
燕儿微微低头,面色沉静,说得极慢:“去往北凉的影士回来了。”
“真的?!”秦惊羽一拍案几,喜道,“他们怎么说?见到刘吉没有?都有些什么消息传回来?”
燕儿抬眸,眸底深不可测,半晌才轻叹:“刘吉,也跟着他们回来了。”
秦惊羽听得一愣,脑袋没能转过弯来:“什么?”
“刘吉……也回来了。”他垂首,面露悲戚,低道,“这是刘吉留给殿下的,殿下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袖里取出只漆盒,推到她跟前。
秦惊羽盯着那盒子,眼睛发直,手指按在盒盖上,慢慢打开。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束发的青绿竹簪,已经失了最初的色泽,尖端更有一抹暗红。
“这是……是……”嘴唇嚅嗫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燕儿清了下嗓子,目光黯然,帮她接下去,“这是刘吉的遗物。”
秦惊羽心里已有猜想,闻言仍是一震:“遗物……”
“是,影士搜寻数月,最后在北凉边境之城庆丰的一口废弃枯井中找到他……”
“枯井?”
“是,不仅是他,还有数十人,均是统一着装的年轻男子,身首异处,血染四壁,场景十分惨烈,死前想必是经历了一场可怕至极的大屠杀……”
砰然一声,秦惊羽推倒了面前的案几,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备车,我要出宫去!”
燕儿伸手拦住她:“灵柩今晨运回天京,我已经让杨峥在山庄附近择地厚葬,家人也予以优厚抚恤,并无异议。棺木里尸身并不完整,殿下去看了也是徒增伤悲,还是别去了。”
秦惊羽用力挥开他的手:“我怎么可能不去?!刘吉会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当初派他去北凉,他怎么会遭遇不测,是我,都是因为我!”脑子里浮现的皆是当初相识与重逢的情景,少年意气风发,忠心耿耿,而今那名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却已经永远长眠,无知无觉,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燕儿跳起来,一把抱住她,“这不能怪你,刘吉当时已经应征进得向氏商行,就算没有你的派驻,他还是会去北凉;再说影部在北凉始终会安插人手,不是刘吉,也会是别人,甚至更多!”
秦惊羽抿紧唇,一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倘若我能想到今日,我当初便绝不会……不会……”
不会创立暗夜门,不会扩充势力,不会冲锋冒险,即使是安于现状,碌碌无为,也总好过,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流血牺牲。
来此异世,若只能给人带来伤悲与苦痛,她情愿,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一直绵延,烧到了内心深处,如果不是被那坚韧的手臂环绕按紧,她几乎压制不住狂乱的情绪,想尖叫,想发泄,歇斯底里,不顾一切:“怪我,怪我,都怪我……”
“殿下——”
燕儿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而她,却是溺在水里,无力回天。
忽觉腰间一麻,身子软软倒下,昏迷的前一瞬,在前方妆台的铜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长发散乱,下巴尖尖,肤色如雪,眼瞳布满血丝,整个人已若癫狂。
醒来时已经是烛火点燃,挺身欲起,却仍觉得手脚瘫软,只得忍住悲痛,闭眼轻唤:“燕儿……”
话音未落,他人已欺身而至榻前:“殿下醒了?这会觉得如何?”
“我没事。”秦惊羽心里已经接受这一事实,定下神,勉强打起精神,“我母妃可有来过?”
“来过。娘娘以为是殿下贪睡,没有在意,到偏殿看五皇子去了。”燕儿微微叹气,温润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死者已矣,殿下要顾惜身体,节哀顺变。”
秦惊羽恻然,生生将头拧开,转眸间,忽然瞥见枕边的竹簪,不由伸手握在掌中,瞅着尖端那点暗红,怔怔出神。
燕儿再次开口:“影士们找到刘吉的时候,这枚竹簪,不是插在他发髻里,而是插在他的左眼里,因此才引起注意,呈献上来。据我们分析推断,当时他应当是重伤垂危,自知不治,于是插簪自毁眼目,或许是临死警示,想要给殿下留下线索……”
秦惊羽听得一惊:“什么线索?”
燕儿不答,只是看着她手中的竹簪,蹙眉沉思。
顺着他的目光,秦惊羽将竹簪凑到眼前,上下摩挲,一点一点挤按揉捏,忽而心头一动,手指握住两端,从中掰断。
一点白色从竹簪断开处掉落,秦惊羽一瞥之际,已经看清,是一个小小的纸卷。
纸卷展开,不过寸许大小,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向乃风……
后面的字已经被鲜血染红,暗红一片,辨识不出。
向乃风……
刘吉啊刘吉,他拼死提醒,到底要告诉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