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戳——他遭遇第一个南蜀守卫的时候,就在墙里留了这么个戳,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正用!
两印合在一起,那黑影也正好逼到近前——那是个人头蝎身的大石像,顶着一张狰狞的面容,在墙里横冲直撞。
一声清清楚楚的骨头碎裂声唤回了庞戬的神,他骇然回头,见奚平没来得及撤回来的手自手腕以下,被那石像碾了个稀碎。
随后,那石像一头撞在灵印上,直接给传送到了另一个印记处。
那少爷居然真就一声没吭!
庞戬手快成了一片残影,甩出一把符咒,短暂地压制住地面的铭文,随后一把捞起奚平脱困,沿着那人头蝎身像的方向飞掠而过。
此时,三刻正好到了,奚平身上的符咒陡然失效,他再次进入看不见也听不见的龟息状态,被庞戬拉着在地下穿梭,再见天日时,已经到了南蜀与楚国驻地交界。
奚平从地里钻出来,踉跄了一下,摔在庞戬身上,后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庞戬往他嘴里塞了颗灵石,单手扛起人,一翻手掌在两人身上打了道“潜行符”,燕子似的飞掠回大宛官船上,直接落在三层,穿墙而过。
还没落稳,一道身影猛地扑过来,一把抢过奚平,撞开了庞戬。
奚悦平时看着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此时脸上一现怒意,顿时露出了妖相,尖牙要刺破嘴唇似的……然后又被奚平的抽气声给惊得缩了回去。
奚平完全是不着力地靠在半偶怀里,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饶是这样,他还是用仅剩的一只好手把灵石吐出来看了一眼,几不可闻地哼唧了一声:“……碧章,抠死你。”
庞戬皱着眉查看奚平那被压碎的手:“你的手不是灵骨吗,怎么回事,这么脆?”
奚平的灵骨是附在真骨上的隐骨,这具隐骨还以炸碎真骨为好,闻言苦笑道:“它可……可能……就好这口……”
灵骨各有各的怪脾气,这就跟屁股上的胎记一样,跟别人再熟,也不宜扒着过问细节。庞戬便没再追问,在芥子里翻丹药。
就听奚平突然骂了一声,整个人几乎痉挛起来——那遭瘟的隐骨开始表演“生死肉骨”了,长回来居然比压碎还疼!
有那么一会儿,奚平意识断了片,然后很快又被疼醒。他嘴里灵石一下被舌头压碎,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化成了粉。
戴着驯龙锁的奚悦不用他张嘴吩咐,立刻取来一颗白灵喂给他,手忙脚乱地把他放在榻上。
“骨肉在愈合了,问题不大……哎,这小鬼。”
奚悦应激的幼兽似的打开了庞戬的手,喉咙里发出尖锐的气音。
好,当年看见他直哆嗦,动都不敢动,现在都敢上手挠他了,个头没白长。
庞戬没跟半偶一般见识,“啧”了一声,他缩回手抱臂站定,对奚平道:“你小子可以啊,这都没哭,够有种的。”
“操……嘶……我……我娘要是在这……我保证……嚎得方圆三里的鸡都、都不敢打鸣,”奚平咬牙抽出条汗巾,将血肉模糊的伤手缠住,“跟……跟你哭,对我有什么好处?哎……悦祖宗,你行行好,我都这样了……还让我哄你?”
奚悦闻言咬住牙,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
奚平眼神疼得发散,气息短得过不了嗓子眼,呓语似的胡说八道:“太不靠谱了……你太不靠谱了老庞……我以后出门偷鸡摸狗再也不带你去了……”
庞戬:“……”
耽误您正事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奚平手腕上那一团碎骨肉才勉强有了点手的轮廓,锐痛过去,他渐渐习惯,总算能把气吸到肺里了。
奚悦小心地喂了他半盏清水,奚平喝了两口就摇头躲开:“不要这个,给我倒杯酒——我说老庞,你那会儿到底看见什么了?”
庞戬顿了顿,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蒸发了。
他一言不发地在门窗上打满防隔墙有耳的符咒,坐在一边截胡了奚平的酒,一口闷进去,这才缓缓开了腔:“昨夜假扮邪祟夜探蜀国驻地的,是我大宛驻矿办的人,你已经知道了。因为你搅合,也因为旁边楚国驻地听见动静过来凑热闹,他们大概是没达到目的就急忙撤了。”
奚平眨掉睫毛上的冷汗:“他们在找什么?那个写满了铭文的地下灵石仓?”
“那仓库里装满了处理得很糙的灵石,石雪都没刷干净,”庞戬沉声道,“仓库里我没见出口,只看见一个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连的灵石来源地?”奚平的思路被疼痛削得无比锐利,立刻问道,“所以因果兽探进法阵里了?灵石哪来的?”
“因果兽脱离法阵就跟我断了联系,我只看了一眼。但这一眼,我绝不会认错……它被传送到了南矿上。”庞戬抬起眼,一字一顿地说道,“灵矿上有人里通外国,把大批灵石偷运到了蜀国驻地。”
大宛的南矿真热闹,不光邪祟惦记,还有邻国虎视眈眈。
但比起这些国家大事,奚平最先关注的永远是身边人说话的神色和语气,他发现庞戬说“南矿”两个字的时候,是咬着牙关的。
什么地方会让人匆匆扫一眼就“绝不会认错”?
要是三个月不回家,换了几盆花的侯府后院他都不敢保证一眼认出来。
奚平突然想起太岁梁宸无意中对他透露过,庞戬是南矿矿工之子——全家死于矿难!
他激灵一下,连伤手都临时放在了一边,问道:“矿上的灵石能随便偷吗?没数吗?”
“有,”庞戬的脸色更沉了些,“灵石上常常有杂质,石雪也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倘若只是清点重量,很容易有误差。为防灵矿上发生监守自盗的事,计数灵石开采量是按涌动的灵气情况来的——灵矿灵气活跃程度与灵石出矿量严丝合缝,做不了假,少一块下等碧章都查得到……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奚平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
庞戬道:“矿难。”
矿难时,矿区坍塌,灵气乱撞,监控会失效。
奚平屏住呼吸:“矿难多发吗?”
庞戬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未成形的冷笑:“隔三差五。”
灵矿不比其他地方,除了那堪比玄隐内门的大阵以外,矿上不能放别的法阵,连铭文也必须慎之又慎。对矿工来说,防护措施其实还不如镀月金熔金炉旁的厂工——假如厂子舍得开法阵的话。
矿工们没经历过三五场矿难,都不配叫“老矿工”。他们只能随身携带各种护身符咒,在小矿难发生的时候尽可能地苟住……遇到大灾时听天由命。
饶是这样,每年还是有大批劳力做梦都想南下开矿,遴选之严堪比武试。矿工钱多,加上石雪补贴家用,干上几年就能买房置地。哪怕运气不好死在矿难里,妻儿老小以后都有靠……何况百乱之地,大宛矿工也算“上等人”了。哪怕拿着一样的薪俸,在坊间听人吆五喝六,怎么比得上在矿上端着面碗唏嘘百乱民有尊严呢?
可是这么看,那些隔三差五的矿难有几回是天灾,几回是人为呢?
窗外传来船员的吆喝声,换防船要离开楚国驿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