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低阶仙器装上机芯,使其能以灵石为基、辅以煤油催动,做成了凡人也能使用的“降格仙器”。
不过“降格仙器”在玄门还有争议——据说保守老派的昆仑就禁这玩意。
玄隐倒是宽松许多,毕竟“仿金术”和“仙器降格”的发起人林炽就是玄隐门下。
不过饶是这样,降格仙器仍然稀罕非常。一则仙器降格以后,功能上要比原版简化许多,使用起来有诸多限制,里面搭配的机芯却工艺繁复、成本极高,改装降格仙器并不比打造一件高阶的正经仙器容易。炼器师们个个心高气傲,等闲懒得为凡人费这工夫。
再则,降格仙器除了煤油以外,还烧灵石。
灵石中,最次等、杂质最多的“青矿”石,一两石头也得一两黄金。
下品的“碧章”市价十两金,指腹大的一颗碧章珠能换一匹好马。
中品的“蓝玉”黄金四十两起——永宁侯一整年的薪俸,不多不少,也就这么一两蓝石头。
至于上品“白灵”,那更不用说了,成色过得去的“白灵”珠要黄金百两,够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城里换一套像样的宅院了。
降格仙器烧的灵石不能杂质太多,至少得是碧章石,个别娇气的甚至要烧蓝玉,否则影响器物寿命,这谁烧得起?
庄王给的双层锦盒里,上层放了一对镀月金镶边的白玉板,还有些驱邪护身的小挂件。
下面一层则是摆得满满的“蓝玉”灵石珠。
木盒一打开灵气逼人,整个书房的空气为之一清,够大功率的降格仙器烧上好几年。
奚平差点被蓝光晃瞎,脱口道:“娘啊,我三哥还没生出闺女来呢,先把人家未来的嫁妆给我了吗?”
侯爷瞪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又是吃的,”奚平说,“要知道是这个我就不拿了。”
侯爷便说道:“这是殿下待你的心意,给了你,你就带走吧,也是用得着的东西。咱们家不会叫殿下手头局促的。”
说着,侯爷将其中一块白玉板捡出来:“这两块板你带走一块,另一块送去给你祖母。”
“这是什么?”奚平把玉板拿起来端详,白玉几乎无暇,右上角有一条镀月金雕的小锦鲤,灵动极了,“砧板吗……哎,不是,爹,咱爷俩能好好说话吗,您怎么老动手动脚的!回头我躲快了再闪着您老腰,又成我不孝了。”
“这叫‘咫尺’。”侯爷收回无影脚,抬下巴示意奚平把玉板放下。
他在两块玉板底部的凹槽里各放了一枚蓝玉珠,玉板上随即闪过柔和的荧光。
侯爷取来笔,给奚平演示怎么用。他在其中一块玉板上写了个“奚”字,另一块玉板上就泛起水波似的荧光,然后在同一个位置,浮起一个一模一样的“奚”字。
“两块‘咫尺’只要装好了灵石,不管相隔千里万里,都能用它通信。潜修寺不让弟子给家人写信,但并没有设禁制阻断传信仙器,应该是默许你们带的。”侯爷说道,“我和你娘就罢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见不得儿孙远游,哪怕你没什么话,每天也别忘了给老人家报个平安。”
奚平:“哦。”
侯爷按住玉板上的镀月锦鲤,那鱼儿活过来了似的,尾巴活泼泼地扑棱了一下,鱼身随着侯爷的手指在玉板上移动,动到哪,哪里的字迹就化作水汽,擦掉了:“坐那,坐好,我再同你说几句话。”
奚平把二郎腿放下,笔杆条直地坐正了,等他老父亲训话。
侯爷说:“我没想到你会接到征选帖,不然这话早该教你。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凡人,在仙门里没有庇护,你要是再像在金平一样惹是生非,可没人给你兜着。”
奚平抗议道:“您听您这话说的,难道我是个闯祸精?”
侯爷:“不然你是个什么?”
奚平正待反驳,便听他爹又冷冷地说道:“姓奚的摸不到仙门的门槛,你此去挂的是贵妃娘娘和庄王殿下的号,就算自己作死,也别连累别人!”
奚平:“……哦。”
侯爷却不知想起什么,说到这里,有些出神,目光落在书房窗外。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婆娑树影落在他那一度俊绝金平的侧脸上,重新黑了泛灰的两鬓,也深了眼角的沟壑。
光阴雕琢起凡人来,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奚平忽然无端觉得,侯爷对他收到征选帖这事并不怎么高兴,不是祖母和母亲那种单纯的不放心,而是某种……更深远的忧虑。
他又看了看那对白玉咫尺,心里越发疑惑——从小侯爷就告诉他仙凡有别,要对仙家敬而远之。所以他们家与别人家不一样,从来都是只祭祖、不烧香不拜神,家里纸符铭文等物一概看不见……怎么侯爷自己倒好像对这些降格仙器很熟悉?
这时,侯爷回过神来,又说道:“潜修寺里传道的仙尊也好,一起修行的同窗也好,你别轻易得罪人家就是。咱们不想飞黄腾达,也用不着你去巴结那些‘天上’人,记得了?还有……”
永宁侯一句“不要进内门”堪堪到了嘴边,抬眼看见自家那倒霉玩意儿,又咽下去了。
每届备选弟子能有一个进内门就不错,前面多少金枝玉叶还排不上号,内门跟他们家这大宝贝有半个铜子关系?这话说出来显得心里忒没数,跟嘱咐癞蛤蟆说“咱不要娶嫦娥”差不多。
“……去潜修寺里板一板你这轻浮性子也好,平安去,一年以后平安回来,别叫你娘和祖母担心。”
奚平:“爹,您自己舍不得我就直说,老打别人的旗号干什么?越老脸皮还越薄了。”
侯爷:“……”
小兔崽子!
老父亲抹不开面子承认,只好撸起袖子,将这逆子打跑了。
第二天清晨,奚平最后一次衣来张手,让家仆摆弄好,拜别祖母和父母,去了天机阁。
天机阁周围四条街戒了严,太明皇帝亲临,着裘冕,率三公九卿,辰时起便至天机阁祭坛。
备选弟子们排着队跪好,聆听圣训。
今年的圣训格外短,陛下只是简单说了两三句“修戒身心、庇护家国”之类,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多话。
据说每次主持大选的仙使都来得很晚,而且修为越高架子越大,大伙儿干等着也尴尬,全靠陛下圣训拖延时间。陛下回回得叫人准备好长篇大论,恨不能变个结巴,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今年一位升灵峰主亲至,大家原想着,这怕不是要等到日头偏西?谁知支将军辰时初刻就准点现了身。
支修来时,既没有御剑,也没有仙鹤开道。他换了身带隐铭文的浅灰长衫,中规中矩,不奢华也不寒酸,要不是天机阁全体驻京半仙起身相迎,老远一看,几乎就像个凡人。
支将军仙隐百年,似乎仍记着为大宛人臣的本分,客气地跟陛下见了礼,又陪着一起祭了天地,给足了人间帝王面子。
午时二刻,三十一辆车在天机阁门口停好,杂役们已经事先将弟子们的行李放上去了。拉车的是一水的白马,白得反光,眼睛呈现出碧章灵石那种特殊的蓝绿色……它们好像也不是活物,是某种仙器。
天机阁总署与城中七座青龙塔上鸣钟三声,太明皇帝将仙使送出东门。支将军踏上照庭,回仙门复命去了。
然后众弟子拜别君父。
奚平混在人群里跟着一起行礼,偷偷看了天子一眼。
他还是年幼时在宫里见过太明皇帝周坤,“天颜”什么样,印象已经模糊了。奚平只依稀记得,陛下似乎有南圣山那么高,有一双厚实极了的大手,对小孩说话很和气,常常有赏。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陛下没有山那么高,甚至还没有他自己高。
太明皇帝背着光,看不清表情,繁琐的礼服在身,隆重得近乎忧郁。他身后蟠龙柱上两条龙须发怒张,让奚平无端想起太岁影子里的怒龙。
礼毕,弟子们要由天机阁护送,前往潜修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