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王一声慵懒的叹息,淡淡漠漠道:“灭就灭吧,又有何法?”
樊余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平静拱手道:“秦国尚有战力,近日一鼓平息了戎狄叛乱,只是器物粮草匮乏,难支山东六国大兵压境。秦公派来特使,请我王助秦些须,秦国许以周室危难时全力救援。我王以为如何?”
周显王喟然一叹:“给就给吧,周秦同源嘛。秦国对周室有再造之功,算是滴水之报吧。至于多少,上大夫与太师斟酌吧。”
“臣遵王命。再者,臣还带来了秦国特使,景监将军。秦风客卿。”樊余伸手向景监和秦风做请。
景监已经被太多的惊讶失望与感慨搅得神思恍惚,虽然听见了周王的回答,却竟是没有丝毫的兴奋愉快,也全然忘记了参见拜谢。此时恍然大悟,快步走过来深深一躬,“秦使景监,拜见周王,周王万岁!”
秦风也是躬身行礼道:“秦使秦风,拜见周王,周王万岁!”其实秦风在见到周王之前还心中充满激动,但见到周王这般模样却是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丝毫没有激动了。
周显王哈哈大笑,“万岁?何其耳生也?”说着从短榻上站起,苦笑着叹息一声,“景监将军哪,回去传话秦公,秦国要强盛起来,要学文王武王,不要学我这等摸样啊。秦国强盛了,我也高兴啊。”两眼之中竟是泪光闪闪。
刹那之间,景监激动得热泪盈眶,匍匐在地高声呼道:“我王万岁——!”
樊余似乎看到了难得的机会,激动急切的道:“我王勿忧,周室尚有三百里王畿,数十万老周国人,只要我王惕厉自省,周室必当中兴!”
对樊余的劝谏激励,周显王似乎没有任何感觉,悠悠的踱着步子摇头一叹,仿佛一个久经沧海的哲人,“上大夫啊,卿之苦心,我岂不知?然周室将亡,非人力所能挽回也。平王东迁,桓王中兴,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天不如一天?周室以礼治天下,战国以力治天下,犹如冰炭不可同器。若仅仅是战国权贵摈弃礼制,周室尚有可为。然则,方今天下庶民也摈弃了礼制,礼崩乐坏,瓦釜雷鸣。民心即天心,此乃天亡周室,无可挽回也。武王伐纣,天下山呼,八百诸侯会于孟津,那是天心民心呵。今日周室,连王畿国人都纷纷逃亡于战国,以何为本振作中兴?若依了上大夫与列国争雄,只会灭得更快。不为而守,或可有百年苟安……上大夫,你以为我就不想中兴么?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他疲惫松弛的脸上竟是潸然泪下。
景监和秦风感到了深深的震撼。想不到这个醉死梦生的混沌天子,竟是如此惊人的清醒。他已经看透了周王室无可挽回的灭亡结局,却忍受着被世人蔑视指责的屈辱,默默守着祖先的宗庙社稷,苟延残喘的延续着随时可能熄灭的姬姓王族的香火。一瞬间,景监看到了至高无上的王族在穷途末路的无限凄凉,不禁长长的沉默,深深的同情这位可怜可悲的天子。
樊余默然良久,躬身一礼:“我王做如是想,臣下只有辞官去了。”
周显王笑了,“正当如此。上大夫,找一个实力大国,去施展才干吧,无须守这座活坟墓了。我,不守不行。你,不守可也。去吧。”
樊余扑身拜倒,“臣家六世效忠王室,一朝离去,是为不忠,我王勿罪樊余。”
周显王欠身扶住樊余,“上大夫快快请起。六百多年来,周室素以仁厚待臣下诸侯,知天命而自安,何忍埋没天下英才?上大夫不怪罪王室,我就心安了。处置完秦国的事,上大夫就走吧……”他猛然回过身去了。
樊余默默走出了偏殿。周显王默默伫立着,始终没有回身。
景监陪着樊余走出王城的时候,暮色苍茫的广场上鸦噪雀鸣,巨大的九鼎象黑色的巨兽矗立在血红的夕阳下,那片粗重的鼾声和着周显王自己敲起的悠长编钟在王城回荡,为这个古老的王国唱着悲凉的挽歌。
“上大夫,到秦国去吧,秦国需要大才。”景监的声音在宫殿峡谷中共鸣。
樊余木然摇头,“将军,樊余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山林茅屋。”
“如此也罢,秦风兄,走吧。”景监似乎并不奇怪,摇头叹息,随即招呼秦风缓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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