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融化蒸腾变成的水雾,在他的身体里依着某种通道缓慢运转前行,丝丝缕缕却又无缝不入,每遇着某处便会留下一些水雾然后凝结成露珠开始滋润。
随着那些水雾凝成的露珠不停滋润,那些身体部位开始分解重构,就像是一间旧房子被拆开然后重新建造,只是重新修建起来的房子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结实,廊柱相撑,根本不惧雨打风吹。
宁缺感觉到随着那些暖意流淌过身体,仿佛有无数的力量正在重新灌注进自己的肌肉骨骼里,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好很强大,令人迷醉不愿醒来。
斑驳石墙上的剑痕还在缓慢流转,深刻剑痕里的剑意还在不停进入他的身体,化作无数柄小剑不停轰击着雪山气海,滋润强大着他的身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莫山山终究只是知命中境的修为,脸上的红润慢慢变得苍白,身旁的叶红鱼也发现了莫山山的情况,体内的昊天神术不断的灌注与莫山山的体内。
莫山山与连生的对峙,落入了下风,她有过一瞬间想要画出地字符,短暂的进入无距的状态之中,消灭莲生三十二。
但是在茫茫之中,她本能的感觉到会有极大的危险袭来,就算她能够解决连生,也会身死当场,修行到如今境界的人,其直觉往往是正确的,于是莫山山只得放弃施展这一底牌。
莫山山的直觉无疑是正确的,昊天世界有缺,一旦莫山山再次画出地字符,远在神国的昊天就会亲临魔宗山门,以雷霆之势天诛莫山山了。
莫山山第一次画出地字符,引出昊天世界的地道显示,大道有感莫山山的行为,遂为其隐去踪迹,令旁人不得其踪。
昊天虽不知何人引出地道,但是却记住了地道独有的气息,如若有人在昊天世界内再次引动地道之力,她便会立刻感知到,而后找到施术之人的准确方位。
道痴叶红鱼见两人合力,依旧不敌连生大师,遂看着莫山山一脸决绝的说道:“我有一法,可伤莲生,只有一次机会。”
莫山山当然知道叶红鱼所说之法“叶红鱼,等宁缺参悟醒来,你我施展最强一击,牵制莲生。”
“为何要等那个废材?”叶红鱼望着宁缺质问莫山山
“柯先生所留之樊笼阵,唯有书院之人方能领悟,否则就算我们打败莲生,也无法走出去。”莫山山解释道。
叶红鱼沉默不语,却是已经相信莫山山的判断了。
处于痛楚和迷醉感受中的宁缺,心灵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纵使在空明的状态中也感觉到身体变得寒冷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某件事情,开始生出极大的恐惧。
如果任由这道磅礴剑意继续下去,自己的雪山气海岂不是会被戳烂?自己千辛万苦才打通的那些气窍如果消失,那自己还能修行吗?
因为恐惧,因为不安,他骤然惊醒。
他不安看着墙上的斑驳剑痕,一身冷汗,手掌与刀柄间冰冷滑凉。
这些剑痕,这些剑意,便是小师叔的浩然剑。
修浩然剑,在于胸中那股浩然气。
而要修练浩然气,需要背弃昊天,甚至与昊天为敌。
与昊天为敌,便是魔。
而小师叔在握住这把剑的那一刻,便已入魔。
所以小师叔最终受天诛而死。
自己已经悟了浩然剑意,如果再接受剑意入体为气,便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
也便入魔。
继续小师叔的衣钵是光荣而骄傲的事情。
然而却也是世间最危险的事情。
便是小师叔这样的绝世人物,一旦入魔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如果自己学会浩然剑,还能在世上存活几日?
斑驳石墙上的剑痕停止流,沉默等待。
体内的剑意缓慢停止流淌,沉默等待。
他的意志也在沉默等待最后的决定。
一旦入魔,便是莲生这样的人物最终也只能藏匿于黑夜之中,若要像小师叔傲然行于世间,无论修行到何等境界,最终结果依然是遭受天诛而死。
宁缺站立起来抬头看天,却看不到,只看到了冰冷的石墙和黑夜的色彩。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最艰难的决定。
对昊天的敬畏,会让他们根本不敢触碰那个黑夜的世界。
即便是对昊天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修行者,基于生死间大恐怖的大考虑,也会十分挣扎,大概会苦思冥想半生白头,也得不出最后的结论。
似乎思考挣扎了整整一生那么长。
事实上只思考了三十粒葱花从小手心里落在煎蛋面上的时间那么短。
他要活下去。
他要和某人一起活下去。
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宁缺举起朴刀直至与双眉平齐。
此生最后一次拜天。
然后落刀。
刀锋落在石墙上。
落在小师叔当年留下的剑痕上。
腕转刀锋动,依着两道剑痕,向左一撇,再向右一捺。
刀锋之下磷火纷舞而起,仿佛星星离开夜穹。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那道正在沉默等待的剑意骤然而起。
无数柄小剑凝在一道,自气海而下,劈开雪山。
就在这一瞬间,宁缺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识海里念力犹在,却不再弹琴付诸天地听,而是在身体内创了一个美丽的新天地,那个天地里有树有湖有山有海,只待生命在这里繁衍丰美。
雪山气海之间多了一条通道,那条通道似乎一直存在,只是被堵塞遮掩,无法看到,此时却终于展现了真容,磅礴剑意化为某种实质般的气息从那条通道里呼啸而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直冲天穹,好不快哉。
是为浩然气。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响起,尘埃挟着杂屑从宁缺身体上喷溅而出。
他的眼眸里一片晶莹,然后缓缓敛为寻常,随即宁缺的目光看向身旁的莫山山和叶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