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那条边界,雪原之外果然有暖风青草、烂漫山花,还有遍布四方的人类的城池。
人类是有趣的动物,他们如此羸弱,却又十分坚定的相信自己才是万物灵长,这世界的主宰。
我便在万物灵长的地盘上游荡,边寻找她的踪迹,边见识着那些繁华与萧条,尊贵与卑贱,纯良与沦落,与杀伐,还有一场场白驹过隙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就像看一出万绪千头,无始无终的戏,久了,心都有些疲倦起来。而天紫却显然是沉湎于戏中了的,隐匿之术用得滴水不漏,整整三年,我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居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半点气息。
直到某日,我路过一座很大的宅院时,看到那个在楼头凝立的,风华绝代的女子。
分明不是她,又分明是她。
那是……附身之术。
我冷冷微笑起来,有这样一个学以致用的弟子,也许应该感到骄傲?
她还是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但此刻陪着她的,却是一个身穿明黄色锦袍的男人。
我知道明黄色对于这个国度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听见人们毕恭毕敬的叫她太子妃。看来,她真的要站在人间最高的地方了。
只是那里,会不会比雪山的绝顶更寒冷呢?
我在那座大宅里盘桓了数日之久,收起自己身上一切能让她感知到的气息与锋芒。我看着他给她画眉,我看着她为他歌舞,我看着他眼里的痴迷和宠溺,我看着她脸上的娇艳和温柔,我看着他们一场又一场的欢宴,一夜又一夜的缠绵。
月上东山,水榭里飘出熟悉的歌声,曾经有人对我说过,那歌要唱给最喜欢的人。
我的心上插了把锋利森冷的刀子,疼得狠了,杀意便难以自控。
冲向那个高坐在玉石台阶上的男人,扼住脖子将他提起来,他是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我连弄死他的兴趣都大打折扣,然而天紫说,这就是她选中的人,她的丈夫,活着,她要从一而终,死了,她要舍命相随。
直到螭吻刺进血肉里,我仍然觉得,这是从我们认识以来,她开得最风趣的一个玩笑。
如果螭吻真能要了我的命,那么死在哪里都好,但我不想像块烂泥一样伏在她脚下,任她越过我的尸体,走向另一个男人。
我最终活了下来,因为在山林里,我碰上了我的救命恩人,一个好像是从天而降的,傻里傻气的丫头。虽然那时由于精力和元气消耗殆尽,我已经变作狐身,但那个丫头却还是注意到了我,而且,显然她不想让我就这么死了。
看到我身上伤口,她好像很生气,一句“生儿子XXX”脱口而出,不经半分思量,无论是在妖界还是人间,我见过的女人大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至少还从来没有谁说脏话能说得像她那样气定神闲,光明磊落。
之后,便是一番手忙脚乱的照顾。
她喂我喝水,喂我吃奇怪的食物,抱着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山林里乱转,找水源,清洗,包扎……
如果她不把我当成是狗,我差点就被感动了。
入夜,山风骤起,寒意慢慢渗透肌骨,本来受益于血统,我是不那么容易感觉到冷的,但现在,身上雪狐王族的血液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不由得冷笑起来。
雪狐王族的少主人被冻死了,就像一条鱼被淹死了,这样的消息传遍妖界,怕是连老东西都要忍俊不禁的吧……
昏昏欲睡之时,有人将我捧起来放在腿上,然后,一双很柔软的手臂轻轻护住了我。
是那个丫头,虽然她找死似的穿了件样式奇怪的单薄衣裳,自己也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但暖意还是渐渐从她轻贴着我的身体上传出来。
这是除了母亲之外,我第一次从其他什么人身上感觉到温暖。
那丫头睡着之后,我用焰术护住了她,重伤之下这样做既耗费力气,也十分冒险,但用了便用了,我不想欠谁的人情。
第二天醒来,她踌躇满志的带着我下山,说一定会找到出去的路。有了昨天的经历,对此我不抱任何期望。其实这座山的山势并不复杂,如果不是拜螭吻所赐,我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一样能轻松出去,但对于她来说,分清东南西北,稳稳当当走路,却似乎比登天还难。
她摔跟头了。
她又摔跟头了。
她又摔跟头了。
她又摔跟头了。
……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
又发现无论以什么样的姿势摔倒,她总是要本能的做一件事,那就是拼了命将我护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所以从山上摔到山下,我居然连地面都没有碰着,而她的脸上手上已经伤得琳琅满目。
莫名的,有些烦躁起来,真是奇怪的女人。
幸而在她摔死之前,我们碰上了一群在山里狩猎的人,为首的两个据说还是这个国家的什么王。
看见雪狐王族的玉钩时,这两个人的眼神异常明亮,脸上却几乎不露痕迹。
人类知道雪狐王族的并不多,然而知道的,却十有都心怀叵测。
我想,恐怕要有麻烦了。
那个木头脑袋的丫头是察觉不到这些的,听见他们说可以给我治伤,就乖乖的随人去了。在那黑衣男人的家里混了半个月,还自告奋勇的做起了丫鬟。
我便跟着这个丫鬟蜗居在她的小院里,每日吃、睡、晒太阳,就像条无所事事的狗,不,就像头混吃等死的猪。
她叫我儿子,她喂我吃饭,她给我换药,她抱着我睡,带着我走,就仿佛我真是她亲生的一般,连洗澡,也多半是一起的。
奇怪的是,我居然就这么忍了。
后来,不知是魑吻刺得不够深,还是哪个兽医的药起了作用,我的伤势开始慢慢恢复,上元之夜,借着满月的精华之气,终于可以短暂的显现人身。
也只有在这个时侯,我身上属于雪狐王族的各种力量才能运用如常。
然而那个丫头回来看见我,却坐在床上哭了半夜,理由是,我弄丢了她的那只狐狸。
我很烦,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她哭就会很烦,但这个死丫头又偏偏那么爱哭。
外面有异动,耐心等了片刻,却是个趁着月圆出来游荡觅食的竹女。
这种草精树魅是不难打发的,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后来,那丫头偶尔提及,上元之夜她出去看灯的时候,有幸遇见了当朝的太子和太子妃,丫头说,那个叫云姗的太子妃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云姗,我冷笑,自竹女出现后始终萦绕心头的疑惑开始有了答案。
那丫头与我朝夕相处,身上不会没有我的气息,而我们尊贵的太子妃,想来是有所察觉了吧。
所以那个竹女,应该是受人驱策,为我而来的,不为袭击,只为试探。
她还想怎样?
忽然有些疲倦的感觉,懒得想,懒得动,索性静观其变。
然而几个月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再发生,天气倒慢慢温暖起来,某日正在台阶上晒着太阳恹恹欲睡,那丫头忽然又笑又跳着说,春天来了。
来了便来了吧。
或许再过几个月圆之夜,伤就可以痊愈了WwW,,COm天命,永无交集的好。,那时我也要离开这,回到雪原上去。人间与妖界,终究还是各安只是,雪山之上无肺胃春夏秋冬,也许干年万年,都不会再见到哪个傻子,为春天的几株绿草欢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