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视着画像,内心更加凌乱——德加尔家怎么会知道我的长相?……莫不是维兰·德加尔画的吧?他也来灵境了?在他眼里我就是这副尊容?德加尔啊德加尔,当初我咬了你一口,其实你还是记仇的吧。
……又或者是本尼母子俩已经先行进入“夜莺之森”,然后阴错阳差地整了这么一出?
“他们专门派了一个暗夜精灵来‘翠微之原’,给每个屯子都发了这张画像,”毛姆观察着我的反应,慢吞吞地说,“画中人名叫席拉·塔拉,德加尔家指名要捉活的,悬赏一公斤秘银……如果作为屯子集体揭榜,还有额外的一项报酬……就是今年或明年酒神庆典的桂冠。”
原来如此。看来德加尔家是下了本钱在通缉我,虽然不明觉厉,我还是有点飘飘然。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只见许多半身人脸上都是一副“虽然很抱歉但是你就从了吧”的表情,开始更加真切地意识到全身都麻木了。
我挪回眼珠,死死盯住毛姆,他陪笑着说:“实在对不起,席拉小姐,德加尔家提醒我们,你非常危险,不宜发生正面冲突,所以……我不得已,在你的玉米粥里掺了一点麻醉药,但是请放心,这是我们的医疗常用药,副作用不大,过个把钟头你就能恢复正常了,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能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毛姆指天为誓说他们原本打死都不愿意出卖我,但是,由于绿精们显然已经掌握了胖普屯的秘密,那么我的身份暴露就只是时间问题。一旦他们向“夜莺之森”打小报告,胖普屯全屯的人都会遭殃。言下之意是,要怪就去怪绿精吧。
毛姆痛心疾首地说,自己身为胖普屯最年长的居民兼议会召集人,虽然不情愿,也不得不出面做这个恶人。但他不会自作主张,而是让大家通过举手来决定我的去留。
需要说明的是,此时我全身僵硬一动不能动,话也说不出,连眼皮都眨得费力,所以眼睛很不舒服,刺激到了泪腺,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绝对不是因为伤心害怕!
事实上,我心中意外地并不紧张,虽然不知是维兰·德加尔本人还是他那位大表哥发布了这么一道通缉令并附上了我的画像,但我直觉认为,这也许并不是真的“通缉”,说不定,还是一种“保护”。
虽然这样想似乎有点“自作多情”之嫌——但是,不难发现“夜莺之森”在翠微之原上有些政令不顺,这种状况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德加尔家应该也有所了解。假设他们的本意是找到我,一道寻人启事发下来,会不会让敌对势力或阳奉阴违的势力误以为我是什么重要人物,反而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相反,发一道强调“要活捉”的通缉令,降低了草原居民对我的敌意,倒可能是件好事。
当然,事情也可以从另一个比较悲观的方向考虑,就是“夜莺之森”里存在权力纷争。维兰曾经说过务必要找艾罗本人,还得等他立誓才能把魔晶交给他,说明即使是维兰,也并非百分之百相信他大表哥的人品;维兰还说过,他跟艾罗的弟弟阿尔文并不熟。假设艾罗或阿尔文或这对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善茬,志不在救人而在魔晶,如果他们从维兰或本尼母子口中得知相关信息,那么因此发出通缉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
但说到底,我并没得罪过他们,所以无论出于哪一种情况,只要到时候能设法联系上维兰,对我来说应该不是太危险。自行分析了种种可能,我其实特蛋腚,但是外人不知道;他们能看到的,是我正双泪长流的惨样。
还不止如此——眼睛真尼玛痛!于是泪水源源不断地滑过鼻翼,我在呼吸(谢天谢地还能喘气)的间歇不小心吸进了一点泪水,十分痒痒,于是呛到,接着引发了一次纯生理上的倒噎,像极了抽泣。
包里那位发现了我的异常,在我脑中问了一句“你怎么样?”我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可是怕他误会,心中一急,又是一次倒噎。
许多半身人还是心软的,大约不忍卒看,纷纷把脸转了开去;毛姆显得有些无奈,他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向众人展开双臂,状似沉痛地说:“想想吧,我的亲人们,朋友们!想想我们的决定会带来什么结果!建议放走席拉小姐的,请举手!”
他可真会问。
果不其然,半身人们虽然脸上多半挂着一副为难的表情,且低声彼此交换着意见,看上去就像在进行权衡似的,但是始终没有人举手。这样的场面让我想起上学时,老师在课堂上提出一个没有人愿意回答的问题,大家也会低头皱眉翻书做“正在思考请勿打扰”状,其实无非是为了避免被点名罢了。
我能理解这些半身人的顾虑,他们实在无谓为了帮助我这个陌生人而陷自己的家园于威胁之中;但在另一方面,他们一直宣称“热情好客”是自己的宗旨并以此为荣,现在看来似乎也有着比较复杂的一面。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身边的豌豆花小姐忽然开口了,她犹豫着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然后,她快速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有两三个胖乎乎的男孩左看右看,似乎想要举手,我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向豌豆花献了一路殷勤的灰蹄。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当少数派。
几分钟后,毛姆说:“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但我们始终要面对,只好这么着了,席拉小姐,请不要责怪我们……”
我在心里苦笑,结果又倒噎了一次,不禁担心是不是开始打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