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时,裴笑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太太搬到竹院后,就常常往心湖去,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跟小辈们说笑了。”
谁能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晏三合看了裴笑一眼,声音再次响起。
“她看的是心湖,心里想的是北仓河,还有那个脊梁骨始终挺拔的少年。
她从前有多崇拜、多仰望那个少年,现在就有多痛恨、厌恶自己的怯懦。
可她没有办法不怯懦,季府二百多条人命都压在她身上,她害怕啊!
所以她只有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良心不那么难受,夜里的觉才能睡得稍稍安稳一些。”
晏三合的脑海里,有光影轻轻落下。
老太太在心湖边坐着,把自己坐成一块石头,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山崩海啸。
甚至连陈妈都以为,老太太悠闲的晒着太阳,品着香茗,正颐享天年。
晏三合忽生了感慨似的。
“多么的可笑啊,一个震惊朝野的惊天大案,首先窥破真相的,竟然是位大字不识,大门不出的内宅老太太。”
谢知非和裴笑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
何止可笑,还真他娘的操蛋!
短暂的沉默后,晏三合又开口。
“老太太这人年轻的时候,就话少心思重,郑家案子发生时她已经快六十,活到她那个份上,想得会比别人多。”
“母亲想到了什么?”
季陵川此刻已经像半个死人一样,连说话都奄奄一息。
晏三合:“她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四部联手查案,最后案子还弄错了?又是什么原因弄错?”
谢知非突然冷笑,“她想不明白的,没有人能想明白。”
“对,她根本想不明白。”
晏三合偏过头,谢知非正凝望着她,“但她能想明白另一件事。”
谢知非:“是什么?”
晏三合挪开视线,看着地上的季陵川,又再次蹲了下去,一字一句。
“她想明白了这案子的水很深,她想明白了为官场的水很深;她更想明白了做官很危险。”
季陵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煞白一片。
他满脸错愕的看着晏三合。
“晏,晏姑娘,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能不能慢点说。”
“你说过,她让你们兄弟二人离张家远一点,这是为什么?”
“……”
季陵川张着嘴,连呼吸都忘了。
“张家是前太太张氏的娘家,更是太子妃的娘家,她从来不敢过问你们和张家之间的任何事情。
为什么到老了,反而要你们和张家离得远一些?”
晏三合深深匀一口气。
“她强烈反对宁氏的女儿去给太子做妾,甚至不惜用绝食来威胁?季陵川,她连你的婚事都没有过问,为什么会过问孙女的?”
季陵川突然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瞪着晏三合,撕心裂肺的怒吼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还不明白吗?还是不想承认?”
季陵川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为什么反反复复说,季家的富贵已经滔天了?为什么说树高多危风?为什么说人这一辈子都有定数?”
“你的意思是……”
裴笑突然冲过来,蹲下,一把抓住晏三合的胳膊。
“我外祖母因为吴关月被冤枉,怕有朝一日季家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晏三合看着裴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迸。
“你外祖母因为郑家的案子,想到吴关月;因为吴关月的被冤枉,想到京城的官场;因为官场的可怕,而担心身在官场里的儿子。”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啊……”
季陵川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支离破碎地嘶喊道:“她……她……连字都不识,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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