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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白,央白。”
声音还在继续呼唤。听起来有些熟悉。桥央白缓缓走到窗口,探出头去,轻轻回了一声:“瑞墨?”
她一只脚跨上了栏杆。
“央白,再过来一点。”
她拼命想离那个声音更近一些,又把另一只脚也跨了上去,回应着那个声音:“瑞墨,你在哪儿?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我等你等得好难过……”
声音没有回答。
她继续低低地呢喃,轻声乞求:“我求求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回来……”
此刻她正坐在栏杆上,身子完全探出,似乎就要追随那个声音而去。
我愿意用最低的姿态爱你。
只求再见你一面,我便死心。
“央白姐!”
一声尖叫,将混沌的梦境打破,桥央白一瞬间回了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坐上阳台的栏杆。长睡裙随风飘着,像暗夜仙子般。
不等她反应,桥央白的胳膊已被人紧紧抓住,她回过头,看到小桃已哭得喘不过气:“央白姐,我求求你,就算主人走了,您也不能就这么跟着主人走了。您还有我们啊……”
裙子挂在栏杆上被撕了一道口子,桥央白被小桃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板,发愣瞧着破碎的睡裙,不休地问:“瑞墨呢?瑞墨刚才是不是回来了?”
小桃抱住她,呜呜地哭:“央白姐,您别再折磨自己了。您权当主人只是碰到难事,一时被缠住了脚而已,再过一阵……再过一阵就会回来的。”
她只是任由小桃抱着,呆呆地坐着,没有落一滴泪。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医生就已经赶到了。
昨夜安抚桥央白睡下,小桃见她情绪如此不稳,左思右想,还是通知了医生,请医生务必天亮时来一趟。
可是大卧室的床,早已经空了。
只剩下沙发上搭着那条被撕了一条口子的睡衣,证明桥央白昨夜真的睡在这里过。
小桃慌了,问了一圈,才从司机那里得知,桥央白天还没亮就已经回公司了。
桥央白继续风雨无阻地工作,像一颗不停转的陀螺。
身体在慢慢腐烂,每天都有新的部位在塌陷。
新鲜的脏器化成灰,原来是一种这样的体验。
身体坏了不要紧,再痛她都可以忍。可是心坏了,没人能医。
这一天,桥央白约了润石在御商帮旗下的一间素菜馆。尽管商氏财团的事务已经占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御商帮的事,她仍不愿放任。
本以为只有润石会来,结果光宥、阿武和沈康也一起跟着来了。
“这两个多月,御商帮的大事小情都是你们在处理,我一直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们。你们恐怕也知道,我对商氏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御商帮的事,还得靠你们四位组长周全。”桥央白坐在包间最里面的位置,她的声音很是缓慢柔和,并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话说快了,咳嗽又要加重。
阿武是个实在的,抱拳道:“一直没能寻到老大的下落,是我们的耻辱。您不怪罪我们,还这样拜托我们,我们实在是没脸见您。不瞒您说,阿武少年时代就开始在御商帮做事了,是老大赏识,还提拔我做组长。如今老大下落不明,我却束手无策,实在觉得辜负了老大和您。”
“管理御商帮是我们的分内事,还请您放心。”沈康说道。
桥央白沉默,半晌才问:“瑞墨的事,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光宥摇摇头说:“我们追踪过老大的手机。老大失踪后,他的手机的确开过一次,不过定位是在海上。我们也查了当天那片海的通航记录,由于是在港口附近,过往船只太多,所以确定不了老大的信号究竟是来自哪条船。这条线索早早就断了,怕您忧心,所以一直没报告给您。”
润石也说了自己的猜想:“如果是仇家绑架,对方起码会打电话来索要赎金。就算不要赎金,也一定是用老大的生命威胁我们去办什么事。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电话打来,所以我猜想劫持老大就已经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桥央白的目光转向另外三人:“你们都觉得是劫持吗?”
“嗯,现在最说得通的就只有劫持。这件事不像意外,如果是意外,老大是没时间留那份离婚协议书的。”
“商氏财团和御商帮树大招风,老大也树敌颇多,若是要查仇家,的确无从查起。”
说来说去,还是转进了死胡同。
包间内一片沉默,只剩下桥央白的轻咳。
桥央白身体状态不好的消息早已传开,如今隔了许久见到她本人,却比想象得更严重。
老大失踪的打击太大,此刻更是生死未卜,桥央白的心情,他们都理解。
“桥小姐,您要保重身体。公司那边如果实在辛苦,雇几个职业经理人打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搬出瑞墨的委托书才逼得汤家暂时放手,若是请职业经理人,汤穆更不会安分了。”桥央白犹记得那天董事会上汤穆的咄咄逼人,商氏财团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落入他手,她怎么还会再给他机会卷土重来。
润石和光宥与桥央白认识的时间很长,他们深知桥央白的固执与坚持。他们现今唯二能做的,就是管理好御商帮和尽力追查老大的下落。这是他们能给桥央白最大的支持。
“皇龙会最近怎么样?之前听说和御商帮在地盘上有冲突,好像闹得不是很愉快。”
沈康接话:“说起这个还真是奇怪,老大失踪前,皇龙会变着法地闹腾。这老大一失踪,他们反倒老实了。”
“现在他们和商氏财团有正经生意往来,大概是不想给自家生意添堵。”
桥央白不知道,皇甫沅选择安静,和自家生意无关,而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桥央白添堵。
“我和欧阳司通过电话,他承认和汤家有来往,但是不承认和瑞墨的失踪有任何关系。”
商瑞墨失踪后,欧阳司的事在桥央白这里不再是秘密,就连欧阳司的电话号码,也是从光宥那里拿到的。
“御商帮一直在盯着他,的确没找出什么问题。不过我们还是会继续盯他。他费劲千辛万苦回到香港,目的不会单纯。”光宥和润石都参与过洛杉矶那次惊天劫案,商氏险些葬送在欧阳司手上,所以他们一点都不信任欧阳司。
御商帮事忙,四个男人肩上的担子很重,说了一会儿话就先后离开了。
桥央白独自在包厢静了一会儿,思绪飘得很远。她不知道商瑞墨从前是如何在这么多事务中游刃有余的。他的辛苦,只有她亲自体验了才知道。
桥央白起身打算离开,却在包间门口撞上一个人。
香港这么大,怎么偏偏会撞上反目成仇的初恋。
还是刚刚提到嘴边的初恋。
欧阳司依旧拄着细黑的拐杖,和桥央白撞在一起,晃了一下,幸好左手扶住了墙,不然就要跌倒了。
见到桥央白,欧阳司并没有多惊讶,只是问:“一切都还好吗?”
桥央白怎么会被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商瑞墨不知所踪,即便自己心如刀割,她还是要表现得刀枪不入。
“当然好,如果没有汤穆,我想会更好一点。”
“你变了。”欧阳司看着桥央白,觉得她竟然开始变得陌生起来。彼时桥央白只是个以爱为天的小女人,如今眼神中却多了一分女强人的坚韧。
桥央白没有说话。
“累吗?”欧阳司轻声问。
起初听说桥央白披荆斩棘坐上商氏总裁之位,拼命三郎一般稳住了商氏的局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再见到她,看到她坚定的眼神和瘦弱的身躯,和当年的商瑞墨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桥央白轻轻叹气。
怎么会不累。
她千方百计折磨自己这副皮囊。心都死了,这血肉之躯也是无用。
可是人类的身体是多么坚韧,她以为自己早早会倒下,没想到一路撑到现在。
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呢?
她在等那个极限。
“司?”
远远地,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女子走过来挽住欧阳司的手臂,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
是汤采采。
汤穆的女儿,汤邵东的亲妹。
“采采,这位是桥央白,想必你也听说过。”
汤采采怎么会不知道她。因为她,那天董事会后爸爸发了好大的火,后来偷听了别人的谈话才知道,哥哥的总裁之位被商瑞墨刚结婚的妻子给抢走了。
女人的直觉向来可怖,汤采采不仅仅介意的是商氏的事,她更多介意的是欧阳司看她的眼神与看别的女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汤采采咬着嘴唇,不怎么友善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自从从光宥口中得知欧阳司现在与汤采采在交往,桥央白就觉得奇怪,不知道是上辈子欠了汤家什么,这辈子汤家人一个个都要和她过不去。
“司,爸爸刚才打电话来,叫你回家一趟,我们快走吧。”
汤采采拽着欧阳司的胳膊离开,生怕欧阳司的目光多停留在桥央白身上一秒。
桥央白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禁苦笑。她曾经躲在商瑞墨身后,对他的事业一无所知,如果那时候她懂得拉着他离开,囿于安稳平静的生活,那么商瑞墨是否还会在他身边。
欧阳司在进入汤穆书房之前,设想过一百种可能。他与汤穆的交集并不多,但从汤采采描述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欧阳司对汤穆的印象早已定格在“老奸巨猾”四个字上。如今汤穆毫无预兆地找他谈话,一定有所企图。
书房里,汤穆正襟危坐在皮椅上,显然是在等欧阳司。
“汤董。”欧阳司拄着拐杖,大大方方地站在汤穆面前,一丝低眉顺耳的样子都没有。
“你以为我是吃素的,会把女儿随随便便交给别人吗?”汤穆冷脸将一叠资料丢到欧阳司面前,“我找人查了查你,发现你的履历可谓精彩。”
果然。
欧阳司早就有预感,自己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何况在疑心奇重的汤穆面前。
只是无所谓。
他早已厌倦欺骗和隐瞒,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也能落个轻松。
于是他笑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只是连锁酒吧的老板而已。年少轻狂,犯了些错,汤董不会也跟着上心了吧?”
“你知道吗?人由白变黑容易,变黑了却想要洗白,那几乎是不可能了。”汤穆见他没有丝毫慌乱,索性开门见山,“你早就和商瑞墨结了梁子,你敢说你回到香港,不是想找他报仇?”
听汤穆的语气,他并不知道欧阳司与桥央白的过往,在这一点上欧阳司从未如此感激过商瑞墨在信息上对桥央白的保护。
“说心里没有怨气是假的,但商瑞墨紧急去欧洲疗养的事,和我毫无干系。”
“对于商瑞墨疗养这件事,我也在查。他消失得毫无预兆,又一连几个月没有露面,我怀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汤穆皱起了眉头,“我错就错在低估了桥央白,她比外表看起来难缠得多。”
欧阳司又想起适才桥央白那张波澜无痕的脸,一个人若是把生命都堵在一件事上,才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倒。
桥央白成长了。变强了。用悲伤武装了自己。愿用生命守护爱人的一切。
这种心情,唯利是图的汤穆怎么会懂?
“所以您想怎么做呢?”
“如果我猜得没错,商瑞墨迟迟不露面,商氏的董事们不会坐视不管。毕竟桥央白只是个代理总裁,这个位置是有时限的。早晚有一天,她还是会被人从总裁的位置上踢下来。”
汤穆如此铺垫,欧阳司早就猜到他的意图,于是问:“您找我来,并不只是想和我分析商氏的局势的吧?”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点就透。”汤穆抚掌大笑,“没错,如果你想成为我汤家的一员,那你就要助邵东一臂之力。等时机成熟,你要帮我把邵东送上总裁之位。如果事成,是既帮了小采也帮了你自己,一箭双雕的事,相信你不会拒绝。”
“如您所说,汤邵东登上总裁之位于采采有益,而我又可以借此报复商氏。”欧阳司顿了顿,笑意全无,“那我如您所愿。”
汤穆显然对这次谈话的结果很满意,他走过来,将手搭上欧阳司的肩:“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你和小采的婚事,我也会好好考虑的。”
欧阳司忍住厌恶,不留声色地躲开汤穆的手,蹒跚走回去拉开书房的门,转头看向汤穆:“采采不会知道这一切吧?”
“当然,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小采,她也没有必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门在欧阳司背后合上了。
他在门外的走廊站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穿过汤家别墅的欧式窗洒在他那条跛得厉害的腿上,脸则埋在了深深的阴影里。
他不懂。
明明汤穆的提议对他有益,明明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明明他可以向那个害得他跛掉腿的人报仇。
可是他并不感到兴奋,反而充满了排斥。
是那年,满含泪水的桥央白的眼改变了他?还是溢满笑意的汤采采的唇改变了他?
一切不该是这样,世界却不停地向未知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