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宥退了出去,不知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桥央白见病房外影影绰绰的,文秘书和赵律师开门走了进来。
桥央白和这个赵律师有过几面之缘,他是商瑞墨私人法律顾问,商瑞墨个人的法律事务,基本都是他在处理。
赵律师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相貌平平,声音也是平平淡淡的:“商太太,光宥先生嘱咐过我了,您现在需要静养,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很早之前商总就留有委托书,委托书声明,若他出现任何意外,都全权委托您接手他的一切事宜。”赵律师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现在商总失踪已超过二十四小时,按照委托书,您有权代替他接管商氏总裁一职。当然,如果您不愿意的话,也是不会勉强您的。”
文秘书哪儿受得了赵律师这么慢条斯理地讲话,焦急地插嘴:“现在董事们已经闹翻了,他们说如果商总还不回来,就必须选一个代理总裁出来。尤其是汤董,极力要求现在就开董事会,看样子是想保汤副总坐上代理总裁的位置。”
瑞墨才失踪一天,他们竟已按捺不住了。
文秘书强调:“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您同意做这个代理总裁。毕竟有商总的委托书在,怎么说也能让那群董事消停一阵子。”
桥央白此时十分虚弱,好半天才有力气说:“你是说,我如果现在不接手,总裁的位置八成就要落到汤副总手里。而以后再想把总裁的位置要回来,几乎是不可能了,是吗?”
“是,就是这个意思。”文秘书点头如捣蒜。
以往都是商瑞墨将她护在身后,再大的风浪他都尽数挡住。若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她连公司都保不住,哪日他回来了,她还怎么有脸见他?
“那你现在就回公司,想尽所有办法拖住汤董不要让他今天召开董事会,而是把董事会挪到明天。”似乎说得太急,桥央白轻轻地咳嗽,“委托书的事,一点也别透露出去。”
说完又嘱咐赵律师:“明天的董事会,请您务必和我一起去。”
文秘书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出门去办了。
赵律师还坐在原位,似乎有话没说完。
桥央白心知肚明:“您是不是想和我谈那封离婚协议书的事?”
“我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和您提起这件事,但事态紧急,该办的事要是要办的。”这个赵律师虽没什么人情味,但眼下见桥央白如此孱弱,也的确有些于心不忍,“这份离婚协议,商总已经签了字,您若是也同意签字的话,离婚协议会立即生效。加之你们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离婚后商总的一半财产会归至您的名下。”
“我不会签字的。”
桥央白突然心生厌烦,她厌烦的是自己,现下商瑞墨生死未卜,她竟听一个律师谈起离婚协议条款起来了。
“我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赵律师知趣地站起来:“好的,明天的董事会,我会按时到场的。”
赵律师刚出去没一会儿,门外把守的御商帮小弟就进来通报,说是皇龙会老大皇甫沅来探病。
桥央白不想见任何人,更何况是三番两次骚扰她的皇甫沅:“你帮我传话,说我现在身体虚弱,不方便见客,请他回吧。”
话音还没落,病房门就已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打开,男人身后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商太太真是太不给面子了,怎么能将专程来探病的客人拒之门外呢?”
说着,捧着鲜花的皇甫沅已大步跨进了病房。
几个看守桥央白病房的御商帮小弟早前已得了光宥的叮嘱,太太需要绝对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此时见有人硬闯,他们马上围了过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此时的桥央白真是禁不起他们再折腾,只得摆摆手:“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皇甫沅见她没有硬赶自己,十分开心,把在路上亲自选的鲜花插在花瓶中,自顾自地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桥央白问:“身体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一切都好。”
“我看你一点都不好。”皇甫沅是善于观察的人,又怎么会忽略桥央白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不过你也不必对我刻意隐瞒,我知道商瑞墨是无故失踪,并非突发疾病。”
桥央白没有做声,屋内沉默了一会儿。
皇甫沅自知戳了桥央白的痛处,不禁有些自责。婚礼上新郎失踪是极大的打击,他巴巴地赶过来探望,本意并非如此的。
“你不要误会……”
桥央白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客气地说:“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上次的衣服,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把它还回去,还请皇甫大少不要见怪。”
你若是有心找我,何愁找不到呢?皇甫沅本想这么说,却没有出口。见桥央白的手机搁在床头,起身过去拿在手里,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然后说:“商瑞墨不在,商氏和御商帮必然事多,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打给我。”
皇甫沅殷勤,桥央白却不肯领情,只淡淡说:“我累了,皇甫大少事忙,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下完逐客令,桥央白把将被子拉起来,侧过身去,像是真的要睡了。
她当真是累了,才从昏迷中苏醒就已见了这么多人,说了这么多话,此刻疲乏至极。
门啪嗒一声,她以为是皇甫沅出去了,放心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皇甫沅是开了门,可是他没有出去,只是又合上了门。
他从前只是觉得桥央白美,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今天见了她不施粉黛的病容,见了她心如死灰般的眼神,心底竟生出一分疼惜与怜悯来。
他走过去,桥央白已经睡着了。幽暗的光线下,她的发丝略微凌乱地簇拥在消瘦的脸颊旁,睫毛轻轻颤抖着,呼吸微弱得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皇甫沅俯下身。
四片唇瓣相遇,和他所有吻过的火热的、丰润的、艳红的唇不同,她那没有血色的唇瓣很凉,凉得一丝生气也没有。皇甫沅感到从未有过的低温从嘴唇穿过,一路凉到了他的胸腔。
如果她失去了全世界,他便要造一个新的,将这新世界亲手捧到她面前。
与宝和病院里的沉静肃穆比,位于半山的汤家别墅此时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汤穆邀请众多老友到来共进晚餐,整个别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汤穆的夫人早亡,他是个长情的人,一直没有再娶,如今膝下只有原配留下的一儿一女。儿子汤邵东,哈佛高材生,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女儿汤采采,伶俐漂亮,刚从美国攻读硕士学位归来。
“老汤,我真是羡慕你啊,一双儿女都这么优秀,你晚年是高枕无忧啦。”一老友奉承,“也不知道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这回商氏群龙无首,没了那商瑞墨,商氏简直是你的囊中之物啦。”
汤穆被众人捧着,自然非常得意,端着酒杯大声说笑:“哈哈哈,是啊,真是天助我也。那秘书到底只能做个秘书,目光短浅,就算把董事会拖后一天又什么用,到头来代理总裁的位置,不还是我们邵东的。”
说罢招呼汤邵东给众人敬酒。
敬酒之际,有人接话道:“汤董说的是啊,不过商瑞墨前几个月才登记结婚,商太太不会阻挠汤副总接管商氏吧?”
“她那么个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做了一阵子总裁特助而已,我看只是个虚名。据说婚礼上昏倒了,说不定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
在汤穆眼里,桥央白自然是不足为惧的。
汤采采今晚精心打扮了一番,趁着父亲高兴便引荐了欧阳司,汤穆正在兴头上,又听女儿说欧阳司是好几间酒吧的老板,虽然对他的瘸腿有些许不满,但还是默许了两人的恋情。
此时欧阳司也在座,听见他们谈论桥央白,目光冷了冷。想起昨日桥央白身着婚纱站在他面前的场景,那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
“司,你怎么了?”汤采采见欧阳司脸色不好,出言关心。
“我和商太太是旧识。”欧阳司顿了顿,“读过一所学校。”
汤采采有些惊讶。
他与汤采采结识的确是偶然,知道她是商氏财团董事汤穆的女儿,也是他们交往之后的事。他此次回香港,本想找机会与商瑞墨堂堂正正地了断,却不料商氏突遭变故。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但欧阳司心里有数。
欧阳司欠身离座,走到花园小径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对方却迟迟没有说话,欧阳司心想她还是老样子,便出言点破:“小央,我知道是你。”
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传来桥央白有些嘶哑的嗓音:“这件事……是你吗?”
欧阳司知道她指的是商瑞墨的事。
他和商瑞墨向来势不两立,他近期回港,商瑞墨失踪前他与桥央白还见过面,桥央白怀疑他也是理所当然。
“不是,我没必要做,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说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瘸腿,有些自嘲地说,“你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萨兰了。”
“那么你,又为何要与汤家搅在一起呢?”
欧阳司的目光一滞,随即想起了回港后一直被人跟踪的那种感觉。
原来是御商帮。
电话那头桥央白的声音很轻,声带脆弱得似乎一根线就能勒断:“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你还想再骗我第二次吗?我以为,我们在洛杉矶的债,也已经在洛杉矶厘清了。”
“不论你是否相信,但我和采采的事,的确是偶然。事到如今,我能做的只有给你忠告,那就是,汤家不是始作俑者,但汤家绝对是趁虚而入的好手。”欧阳司说,“但这是公平的,商场上的争斗向来只讲成王败寇。商瑞墨若是败了,汤邵东借机上位,也不算多么不光彩。”
桥央白笑了笑:“成王败寇,多精确的词,你既知道成王败寇,就不该再回来。”
电话被桥央白挂断。欧阳司握着手机在原地苦笑,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桥央白的心,她的人生从洛杉矶的那晚开始就与他再无关系。
他本可以隔岸观火,此刻却还是心痛。
商氏财团会议室里,董事们正吵得不可开交。
“推我进去吧。”
此时桥央白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医生原本是不建议她出院的,但她已经拿了主意,医生只好放行。
为了保住商瑞墨的心血,她什么都可以做。
门被打开,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桥央白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董事们一个个都很惊讶,会议室也霎时鸦雀无声。
最惊讶的,当属汤穆了。
赵律师推着桥央白来到长长的会议桌前,停在了平时商瑞墨坐的位置旁边。桥央白礼貌地颔首一番,浅浅地笑着说:“听说大家急着决定代理总裁的人选,我便来凑热闹了。没打招呼就来了,还请各位董事们不要见怪。”
汤穆立即收敛了惊讶的目光,转而呵呵一笑:“商太太是贵客,我们当然不介意。正好,有几位董事推举了犬子邵东担任代理总裁,今天商太太在这里做个见证也好,免得别人说我不公不正。不知商太太意下如何?”
竟然如此露骨,桥央白一阵恶心。
“汤董,您要夺走属于我先生的公司,竟还叫我来做见证,您这做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桥央白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惊得汤穆一身冷汗,这小丫头片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学了几分商瑞墨的语气来。
“我先生突然身体不适,已经前往欧洲疗养了,临走前留下了委托书,委托我全权接管他手头的工作。”桥央白转头看向赵律师,“赵律师,麻烦你把委托书给各位读一下吧。”
赵律师清清嗓,一字一句地读了,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煮熟的鸭子眼看要飞走,汤穆立刻坐不住了,起身指责:“商氏又不是他商瑞墨一个人的,他说委托给谁就委托给谁?你毫无管理经验,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你说接手就接手?”
汤穆从不曾将桥央白放入眼里,一个只会躲在商瑞墨身后的普通女人而已,又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呢?所以当见到桥央白如此硬气,汤穆才恼羞成怒,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能容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女人当众羞辱自己?
“怎么会是我一个人呢?我先生只是疗养,若是公司有什么大事,我还是会和他商量的。更何况王副总与岳副总已答应尽力协助我,我对这个职位可是相当有信心的。”
几句话不咸不淡,噎得汤穆一愣一愣的。
“至于汤董您提到的汤副总,我查过人事档案了。汤副总是近几月才提拔上来的副总,资历尚浅。就算我不接手,代理总裁的位置,也是轮不到汤副总的。”
此时另一位吴董事也说话了:“倘若商总真的只是疗养一段时日,那这个职位由总裁夫人担任是再合适不过,王副总与岳副总也在商氏多年了,他们在大方向上不会出差错的。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商总尽快休养回来的基础上的,若是商总久病不愈,此时恐怕真的要另行研究了。”
吴董事资历最深,他一发言,引得其他董事也纷纷点头。
汤穆眼看失势,气得踹了椅子,忿忿不平地走了。
这一场董事会,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董事们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桥央白和赵律师了。
“我之前还疑惑您为何要与忠心于商总的王副总与岳副总通气,原来是这个目的。”赵律师当真佩服桥央白,语气也平添一分敬意,“没想到您这么有魄力,在这么多公司元老面前说话,气也不颤一下。”
“只是面具用得好罢了。”桥央白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放开了毯子下还在颤抖的拳头。她怎么会不怕,每当抖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就提醒自己用微笑来掩盖,这样别人就不容易看出她的破绽。
所以她全程笑得风轻云淡,笑得毫无畏惧,骗过了所有人,也几乎骗过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