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挺杀马和神秘莫测的“凯卡波尔塔”之门。
沉闷变成恐怖笼罩着徐家祠。
叶挺坐在警卫弄着的火堆旁,两眼愠怒,一脸愤慨。
昔日蜚声疆场的北伐名将,此刻心情恶劣极了。
全军面临着被歼灭,作为一军之长,是难以饶恕的奇耻大辱呵!
这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怎么交代?又向世人怎么解释?更重要的是怎样向千万个以生命为代价的忠勇的新四军战士谢罪?
叶挺自从由一个海外游子怀着一腔热血回到惨遭日寇蹂躏的祖国,就一心想率领新四军健儿驰骋于广阔的抗日战场,“马革裹尸当自誓,娥眉伐性休重说”,血洒疆场,壮怀激烈,谁知道最后竟然要重蹈波拿巴·拿破仑“滑铁卢”惨败的覆辙!
这场惨败的悲剧是项英一手制造的!
这绝不是叶挺推卸他这个当军长的责任。叶挺到今天已是四十五岁,还没干过一件诿过的事。
叶挺是鄙视项英的。
叶挺也不能忍受项英对他的鄙视。
叶挺对项英专权有意见。叶挺并不甘心当这个有职无权的傀儡军长。他将与项英的矛盾据实向中央领导同志报告,他们两个人的是非曲直交由中央裁决。但是,叶挺从来不在部下和国民党部队的老同学乃至老袍泽面前散布他与项英的沟壑。
“休论人之短,莫夸己之长,施恩不望报,受惠慎勿忘,隐心而后动,谤议庸何伤,虚荣不足慕,古诫勿违抗。”叶挺幼年熟读的《崔氏家传座右铭》,时刻涌怀,终身不忘。
由此看来,儿时的教育对于确立人的一生的情操至关重要。
可是,项英居然不顾这么多将士的安危,离队而去,这与临阵脱逃有什么两样?
叶挺最恨逃兵。
当年,在平定夏斗寅之乱的战斗中叶挺挥泪处决那个退缩到大树后面的新战士。就是佐证。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这是叶挺人生的坐标。
没想到,像项英这样高级的干部在这九死一生的严酷时刻也弃队而去!
项英的出走,在整个部队中产生的消极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呀!
天渐渐黑了。严酷的冬雨时紧时收,远处的枪声紧一阵疏一阵,冷风挟着雨梢,抽击着四周的树木和枯草,发出飒飒的呜咽般的声响,祠堂四周的土地、山坡、岩石上的股股浊流。在哀叹地奔跑。雨夜潇潇,冷空凄寂。
定坐在火堆旁吸烟凝思的叶挺胸中不时涌上股股寂寞和孤单的思绪。
与妻子李秀文才分开一个多月,怎么现在觉得却恍如隔世呀!叶挺想。
“希夷,你实在觉得不顺心就辞职吧,新四军离陕北太远,蒋介石又不信任你,项英还架空你……”李秀文温存体贴的话语像热浪一样暖着他发冷的心。
“秀文,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呀!从夫妻和家庭来说,我欠你和孩子们的太多太多,可以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可是我既然当了新四军军长,在延安时党中央和毛主席那样理解我、信任我,我明明知道这个军长不好当,为了抗日的大局,不好当也得当下去呀,士为知己者死嘛!但万万没想到,这次北移付出的代价这样大,说不定我带给你们的将是耻辱的十字架……”叶挺触情伤怀。
李秀文在离开云岭时,为避免看到众多的人送行的感伤场面,与叶挺凌晨动身去上饶。她抄录一首唐诗,作为与叶挺的临别赠言:
万里人南去,
三秋雁北飞。
不知何日月,
得与尔同归。
叶挺将李秀文送到上饶,也抄录了一首唐诗作为回赠:
江上风烟积,
山幽云雾多。
送君南浦外,
还望将如何。
一阵急促的脚步叩醒了叶挺伤怀的情感。一个机要员送来一份急电。
叶挺闻听是电报,嚯地站起来,两道浓眉又如利剑般插向鬓角,那昂扬的神态像一个匍匐在前沿阵地手持上了刺刀的战士听到冲锋的号角。
这就是一个优秀军人的特殊素质。
叶挺凝目一看,是中原局发给他和梁朴的:
项、袁、周口不告而去,脱离部队,甚为不当,即在以前他们亦有许多处置不当,违反中央的指示,致造成目前困难局面。望你们极力支持,挽救危局,全力突围走苏南,并直令二支队接应。
叶挺看过电报,又重新将目光紧紧盯在“望你们极力支持,挽救危局”,胸中被激起一股大潮似的亢奋。啊,中原局已经作出了正确的评定,这次导致目前的空前的困难局面,完全是项英“违反中央的指示”造成的。现在由我来“挽救危局”,不是“临危受命”吗?危急,才需要军人的胆识和无畏!
这当儿,梁朴接过叶挺交给他的电报,看罢,毅然表示:“军长,你大胆决断吧,我坚决支持你!”
“好呵,”叶挺以热辣辣的目光看了梁朴一眼,然后命令参谋处汇报敌军情况。叶挺从参谋处的汇报中对敌军初步了解的情况看,敌四十师在我后面,敌七十九师和五十二师在我侧后左右两翼,敌一四四师在我正面,敌一〇八师在我侧前右翼,敌新七师在我侧前左翼,形成了一个铁桶般的包围圈,我军已经成了笼中之鸟,虎口之食。而我一纵、三纵尚且联系不上,叶挺手下只有三团和教导总队以及工兵连可作为攻击力量,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太大了呀!即使我军以一当十,也难以与敌军对抗!
叶挺当即决定:甩开茂林方向的敌一四四师和敌新七师,由西北转向东北,沿东流山东麓,向石井坑方向前进,然后再经泾县县城和章家渡间涉过青弋江,力争回到新四军第三支队活动的铜陵和繁昌地区。最后,他向在场的官兵说:“我们新四军是具有优良传统的革命军队。为了打日本救中国,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国民党顽固派卑鄙无耻,他们不打日本,专打我们新四军。现在虽然是敌多我寡,但我们要发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为保留革命火种,誓死突围!”
于是,待天黑以后,三团和教导总队撤出高坦,与军部机关和直属连队的人员会合在一起,沿东流山东麓开始了新的跋涉。
然而,似乎上苍于冥冥之中故意与叶挺过不去,当部队刚刚开进,一阵恶作剧似的瓢泼大雨哗哗地浇在新四军战士的头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仿佛扣着一口生铁铸成的大锅,令胸口发闷,也根本看不清哪是路哪是沟哪是树哪是石,战士们跌跌撞撞,走走停停,人喊马撕,一时间只能各自行事。
叶挺先是骑马,没走多远因坡陡难行,只得徒步行走。警卫和副官怕叶挺不当心掉到几米深的山沟里,几次要搀扶他,他都坚决制止,坚持自己走。
无情的雨夜和残酷的山路,无赖似的死死纠缠着这支疲惫之师,从高坦到石井坑充其量不过十多华里,居然走了一夜。
疲劳,凶恶的病魔般折磨着从将军到士兵的每一个指战员。
枪声,在石井坑四周响起。
显然,石井坑周围已有敌军布防。
“向山上转移!”叶挺顾不得疲劳,坚持爬上一个高坡,来到一个草棚里,顾不得脱掉湿淋淋的衣服,立刻命令报务员:“给陕北,给中央发报!”
支持四个日夜之战斗,今已濒临绝境。干部全部均已准备牺牲。请即斟酌实情,可否由中央或重庆向蒋交涉,立即制止向皖我部进攻,并按照原来协议,保障新四军安全转移江北以及释放一切被捕军部工作人员。
叶挺向党中央发完电报,立刻命令参谋处清点部队情况。
不多时,参谋处向叶挺报告,除个别人员负伤外,部队尚且齐整。此外,三纵队主力第五团听说军部到达石井坑,从百户坑折回,抢占高岭玉峰时消灭敌军七十九师一个营,全团只伤亡几十人,至今仍齐装满员。
叶挺听后颇有些大喜过望地眨眨枯涩的眼睛,异常疲惫地舒缓了一口气,当即指示参谋处:“通知五团迅速占领石井坑以西东流山主峰和四周各个高地,构筑工事,以备战斗:再通知各单位,根据现有战斗人员酌情编组。”叶挺看着眼前经过的一个个气喘吁吁和一脸饥饿的指战员,加重语气,“立刻通知政治部去协助后勤部,向附近群众购买一些粮食和猪羊牛等家畜,让部队饱饱地吃上一顿饭,尽快恢复体力,以便全力以赴突围!”
叶挺刚下达完命令,参谋处来人报告:“军长,项副军长他们回来了!”“噢?”叶挺先是微微一震,随后立刻恢复了平静,“回来就好,让他们进来吧。”
“叶军长,”一副灰头土脑满脸汗颜的项英往日的骄矜恣肆不见了,怯怯地看一眼叶挺,然后一勾下巴颏儿,“我给中央发个电报。请求处分。”说毕,他马上向党中央发了一个“临时动摇”、“行动甚坏”、“以候中央处罚”的电报,灰色的电波无奈地载着项英的莫大遗憾和沮丧的愧疚,沉重地飞向了延安。
袁国平和周子昆等木木地站着,一个个神色尴尬地耷拉着脑袋,像个斗败的公鸡打不起精神来。
“我们马上开个军分会会议!”饶漱石大概因为太冲动的缘故,不顾叶挺是不是军分会委员,劈头盖脑地当着叶挺的面儿指责项英:“之所以导致新四军近万名将士面临全部被敌歼灭的危险境地,都是你项英居功自傲、自以为是、排斥异己和自恃一贯正确以及拒不执行中央指示造成的!你、你该当何罪?!”他连珠炮似的批评项英,脖子上鼓着几条青筋,脑门子上火气灼人。
会议气氛很紧张。
袁国平和周子昆也捺不住倾泻胸中的不满与委屈指控项英说:“在部队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刻,你却不顾我们的劝阻,非要离开部队去打什么游击,致使我们也跟着你一起犯了临阵脱逃的严重错误,军纪不容呵!我们请求军分会和叶军长给予我们严厉的处分!”
这样一来,原本就紧张的会议气氛陡地又注入一股干辣辣的成分,仿佛划根火柴都会腾地把草棚子燎着。
此刻的项英本来就黧黑的脸上一副死灰色,但是倒有些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说:“这次皖南新四军的失利,错误都由我负责,我请求中央撤销我的一切职务!”
“行啦!”饶漱石见叶挺一脸沉重的神色,急切地说,“现在不是谈处分的时候,现在敌军已是兵临城下,我们该怎么样才能突围出去,要尽快拿出办法来!”
项英瞄一眼叶挺:“我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一切由叶军长决定吧,我服从。”
“叶军长,那你就决定吧?”饶漱石两眼期待地看着叶挺。
一直沉默而凝思的叶挺刚要说什么,参谋处来人报告:敌第四十师、第一四四师、第七十九师、第五十二师、第一〇八师已经形成重围,把三十平方华里的石井坑铁桶似箍住,预计明晨对我发起总攻。同时,顾祝同向敌军颁布命令,生擒叶挺者,官升两级,赏法币十万元。
叶挺闻听,怒不可遏的站起来,两眼利剑般直冲周子昆:“这次北移,部队行军秩序混乱,指挥不畅,主要是司令部工作松懈,你身为副参谋长,应负主要责任。我命令你和袁国平同志马上召开司令部干部大会,讲清这次突围的严重性和艰巨性,连夜配齐作战、侦察和通讯几个部门的干部。战斗一打响,如果再像过去那样乱糟糟的样子,我首先拿你是问!”
“是!”周子昆一反过去惟项英是从的作风,向叶挺“喀嚓”一个立正,转身而去。
“把地图给我!”叶挺感到了处境的严峻,脸上像挂着一层霜,站在参谋处长铺在桌面上的地图前,呼吸急促,声音也变得干涩嘶哑。他用红蓝铅笔一指茂林东岗村和溪里凤一带,“这里是敌第一四四师防守的区域吗?”
“是。”参谋处长答。
“你们在标定时,与侦察科核对过吗?”
“核对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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