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里终于出现情绪,慨叹,但更主要是坚定。
良久,勾陈的眉角终于舒展开,没有说话,只是向着高瘦身影所在位置深深一躬。
如此大礼?
猝不及防下黑影浑身轻轻一震,微不可查,一股慨然赴死的决绝犹然升起。他发觉自己很满足,多年未尝的夙愿就这么在不经意间实现。
站在阴影里许久,忍受严酷训练,承担无边孤寂,全是为了这一拜。
尽管穿戴十分整齐,他还是轻轻整理一番,随即也朝着勾陈缓缓拜下:“阴仲平……愿效死力。”
…………
离都南邑,辰王府校场。
刚到五月,离国天气已经闷热难忍,煮熟的潮气黏在身上,即便在树荫下也躲不掉。
训练一直持续到正午才结束,望着士兵们三三两两的离开校场,阴仲平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下两口水,然后走到凉棚内休息。
胸口、腋下两圈白色汗渍已经有些发硬,他厌恶地张了张手臂,缓缓解开领口第一排的扣子,至少这样感官上能略微清爽。
来到离国已经整整三年,临行前那次会面的场景仍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
越国……阴仲平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东南方,那里有漫长的海岸线,有洁白的沙滩,漂亮的贝壳。
裸露着大腿、踏着浪花四下追逐嬉戏的孩童……那里是他的家乡。
为什么要生在这样一个时代?每当四周寂静无人,阴仲平总会这样问自己。
祖父辈口中的太平盛世没有半分印象,脑海里只有无休止的战乱……人命如草芥。
记忆中父亲有四个兄弟,长兄大伯父迫于重赋,在雨季出海,捕鱼时遇到风暴,葬身鱼腹;老二、老三两位伯父直接死于战祸;最小的四弟,也就是父亲幸运的避过战场,却被战后瘟疫夺去性命。
该死的世道!六岁的阴仲平就被王室收养,那是越国王族的习惯,每逢灾荒战乱都有无数孤儿被送入那座宫殿,成为亚子。
亚子集中的地方称为亚子营,那是大王的私兵、家奴,不在越国兵马序列。
他们在那里得到衣食教育:容貌俊朗者充当侍从,才智卓绝者变作幕僚,魁伟雄壮者进入军营。无论走到哪里,亚子的身份都让他们得到更多机会,他们就像勾氏巨株密密麻麻们的根系,深入大地,牢牢地缚住越国国土。
而他,亚子阴仲平荣幸地成为一名刺客,原因是冷静、沉稳、智慧、果敢。
阴仲平曾经询问过亚子营的长官,拥有这些特质的人不是更适合成为将军?亚子的一切都是越王给予,他们不能自己挑选,但可以发问。
长官拍着他的脑袋笑道:“将军喜欢站在阳光下,而你,喜欢站在阴影中,因此,你更适合成为一名刺客。”
他抬起头,手搭凉棚去看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一道缝。
站在阳光下,冷静、沉稳、智慧、果敢……于是他在离开越国的第三年真的成为一名将军,死敌离国的一名将军。
出发前,他满怀愤恨:父辈死难,悲惨生活,残酷训练,无论是自己的悲惨经历,还是周围诸人的惨烈过往,都源于临近这个被诅咒的国度。
逃不脱的国仇家恨……离国,越国的死敌,残酷战争的对手,那里的人嗜血、疯狂、热衷于侵略,带给越国无尽伤害,他此去就是要去毁灭她,用刺客特有的方法。
然而……当双脚踏足那片陌生的土地、不断深入时,入眼情景让他不知所措。
使命依然深深扎在心里,只是那恨——曾经解不开、化不掉的仇恨却再也提不起来。
这里的人一样善良,一样勤劳,一样艰辛,一样悲惨。
唉……都怪这改死的世道!
平城之乱后的大周朝,礼崩乐坏,道义沦丧,诸侯并起,生灵涂炭……
一百六十年,每到夜里,天地间多少冤魂飘荡?辽阔的大地上每一抔黄土沾满血迹,人们无力挣扎,只因没有生在太平盛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这该死世道的贴切写照!
离国,跟越国一样,不过是又一件牺牲品而已。
尽管缺乏足够的憎恨作为支撑,但阴仲平的信念并没有动摇,完成使命的决心反而比从前更加坚定。
因为他的目标变成了终结这该死的世道,用刺客的方式。
“将军,这是夫人送过来的便条,来问诊的郎中刚走。”
一个声音在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阴仲平的思绪。
他凛然一惊,难道是阳光?远离黑暗会让刺客丧失本能么?一个粗手粗脚的下人竟然走到身边都没有被发现……刚刚还深邃忧伤的眼神瞬间重新变回冷漠的模样。
“将……将军……”来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筒,下意识退后一步。眼前这个高瘦的男人眉目清秀,脸型瘦削,一回头间忽然散发出一种独特而诡谲的气质,难以描述,让人大热天里会激灵灵打冷战。
“哪位夫人?”阴仲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