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果真,包里有两个竹筒,但他却不敢打开,顿了好久。
这是一封写给君夫人的信。
君夫人:
辛夷写此帛书,乃有事相求,辛夷感谢夫人近月来对辛夷之照顾,夫人高雅,大度,磊落,辛夷自知不久于人世,辛夷之子,便交与夫人代为照顾。
辛夷未曾伤害夫人,那日辛夷烹得汤羮,亲尝之,觉之无味,欲加食盐,奶母阻止,盛夏之际,易清淡,而荇之言,夫人味重,便觉汤羮合口,为此,多饮之,夫人可还记得当时,羮之味?如此,岂不自相矛盾?夫人可询问奶姆与荇,,那汤羮到夫人之手显然己被调换。
奶姆送汤之时,只遇鲁姬,辛夷不敢下论是谁所为,后宫之争,自古有之,夫人保重,再者,望夫人看在辛夷蒙冤之份上,善待其子。
夫人有国母之风范,与君上乃良配,辛夷祝夫人与君上举眉齐案,相伴永远。
辛夷拜上。
此书极短,句句肺腑之言,孙周无法顾及,那投毒之事,匆匆打开另一份帛书,这是写给他的,他屏住了呼吸。
孙周:
当你见到此书,我己然不在。
近日,时常做梦,梦见严厉的阿父,冷漠的嫡母,高傲的嫡姐,还有疼我的阿母,及常跟在我身后的珲弟。
我时常感到不公,生在贵府,却不受待见,我憎恨阿父的无情,然,此刻我才知晓,不是无情,而是用情太深,我无从评价他们,只知,阿父本欲带阿母离开,隐居山林,却因你的一份帛书,毁于一旦。
朝堂之争,权利之争,早己无亲情可言,便是郤氏与你有着血亲之缘,你且能下此狠手,郤氏灭族,你无法想像当时的血腥与残忍,那时的你,或许高卧于软榻之上,或许与学士名儒,谈经论道,或许奔走于市井,救济孤老,宣扬贤名,可还是幼年的你,便己能,运筹帷幄,决战于千里。
你知阿父是骄傲之人,便利用阿父战胜之际,献计栾书,挑拨阿父向天子邀功,阿父至洛邑,你密见于他,栾书便乘机向厉公诬告阿父有谋反之心。
厉公心有疑,你再献计栾书,污蔑阿父府内藏有利器,阿父功高盖主,把持朝堂,厉公下令灭族,然,你可知,那日,本是阿父入朝请辞。
我一直不明白,便是你要重归晋国,夺得尊位,为何不直接寻阿父相助?珲弟告诉我,阿父虽骄横,却从没有弑君之心,阿父支持厉公,有阿父在,有郤氏的势力在,你又岂能归晋?于是,你便书信一封,令子袄,亲自交与阿父世敌的栾书手上。
厉公无道,不配为一国之君,没有阿父的厉公,就如老虎没有牙,可任人宰割。
好一计借刀杀人。
孙周,你曾言,你要强大晋国,争霸于诸侯,恢复文公之治,你也比更多臣工懂得,爱戴国人,然而,盛世之下,必有血腥,辛夷不想指责,你的手段谋略,但,那是我的家人,我无法承受。
而你明知了我的身份,你我之间的深仇,却仍瞒着我,还敢占有我的身子,弃我于怎样的尴尬之境。
原来,害我郤氏,害我被卖入红馆,受尽鞭打折磨的人是你。
孙周,你怎敢如此?
你可知,当珲弟告诉我时,我有多恨你,多恨自己吗?你让我无所是从,爱不得,恨不了,生不得,死不能,你能了解那种心情吗?
你骗我娶妻,我心痛,可我不恨,但是家仇,珲被大火毁了容颜,他又受过怎样的苦,幸得上天还肯让郤氏留一血脉,你可曾想到?
从回城回来,我便想杀你,然后自刎,那次,在马车上,我晕了,那次,我把鱼肠剑藏于枕下,可我却怀了你的孩子,我也曾想杀了孩子,可他是无辜的,那段时间的纠结与矛盾,当真生不如死。
你误会孩子之事,我便不否认,我是真的恨你,你“受辱”,我解气却也心痛难忍,我又岂能再接受你的宠爱?我无法面对你,无脸面对珲弟,便是死了,也无脸面对父母,经历两次,杀你未遂,我便再拿不起刀。
愧疚自责之感,每日折磨着我,我便想着把孩子生下,再自刎向父母谢罪,又遇君夫人丧子,我知被人陷害,我自是愤恨,最终却也未多做争辩,被赐鸩酒,我心甘情愿。
孙周,我要死在你的手上。
我以此要挟你,放珲弟一命,珲弟必来复仇,可他那是你的对手,我不知他在那里,是何身份,只希望你遇上他时,不要下狠手,他是郤氏唯一血脉,我以我的命换珲弟一生。
你我之间,便是没有家仇,又有何幸福可言,那夜,除了君夫人,我理解她丧子之痛,你的其她女人们恨不得至我于死地,便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唯一做的便是怀了你的孩子。
可悲,可叹,阿母曾言,宁为穷人妻,莫为富人妾,孙周,若重来一次,我不想遇见你,若遇上,我便不会爱你,若爱了,我便会早早离去。
如今,我去了,你也可得以解脱。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来世但愿你我不再有交集,这一世,辛夷太累,太苦。
另还有一个不请之求,善待姬妤,不逼她做任何不愿做之事,为她寻一个好姻缘。
辛夷拜上。
孙周阅完,站着久久未动,帛书飘然落下。
原来,竟是这般,她得知了真像,她没有背叛他,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孙周呵呵一笑,绝望,悲凉,泪水不知不觉落下,这是她的绝笔书,她早己有了此打算,怨不得,她说,她活不下去了。
爱不得,恨不了,生不得,死不能,孙周你可了解我的心情?
如今,他了解了,她身负血海深仇入宫,那仇人却是他,她该是多么的悲痛欲绝。
他并非刻意骗她,只想瞒着她,瞒她一生,只因他爱她,却不知,这样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他疑她,责她,冷漠她,甚至折磨她,还有他的孩子,他险些亲手杀了他……
孙周缓缓坐下,忽尔,捂脸而泣。
姬妤主仆与荚惊鄂不己,孙周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哭泣?
姬妤看到地上的帛书,拾起来,极快阅读,顿时一阵惊呼,孙周是郤氏灭族的元凶?
她不懂那些争斗,但明白了为何自从辛夷回来,她与君上之间,便似仇人。
灭族之恨,当真不可原谅,偏偏知道她的身份,还占有她的身子,他可曾想过辛夷的感受?
姬妤只觉一股怒火拥上心头,可当她读到后面一句,便也嚎嚎大哭起来。
“你,还说不是你逼死了她,就是你……”姬妤指责着他,却见孙周起身,木纳的拖着颓废的身子,缓缓走向后室。
姬妤又一窒,他的神色毫无生机,他的背影是那么孤寂,没落,那一步一步蹒跚的步子,佝偻着身子,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这还是那个温雅如玉的周子,还是那个杀戮果断的一国之君吗?
再多的指责,姬妤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