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的父亲是消沉的,寂寥的,有无数的悲哀积郁心中,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永远无法消除的痛苦。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她生母原来是这样的。她曾经是恨过的,她觉得生母的身份是她前生洗不脱的污点。
她看不起她生母青春韶华,却甘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既做了外室,生下孩儿,却又不知善自保养,以致门庭冷落,含恨去世。
一生如此短暂,几乎从未有过快意的时光,也害让她为污名所累,难以在这世上立足。
可是今生她在生母的怀中醒来,母亲滚烫的泪滴在她面颊上,温柔而又急切的唤着她“意姐儿”的时候,她突然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这至少让她知道了,哪怕是在她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前一世,也有人是这样不计代价全心全意的爱过她的。
“后来我和你母亲的事情被你大哥的母亲知道了。那时候她很无助,也很彷徨,就选择了她认为是对的、也最有效的方法想让我放弃你母亲,重新回到她身边。”
“一状告到了御前,全燕京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可这也并没有什么要紧。我只担心你的母亲。”
“你外祖父常年不在京中,你外祖母行事低调,很少让你母亲出门。可你母亲生的太好,让人一见难忘。”
“你祖母花了很长世间才把府里可能对你母亲有印象的下人全部打发了,可燕京城里也总归是有人见过她的。”
“和咱们家作对的人家很多,也许就会有人找到你的母亲,而后拿你母亲的身世做文章,对你们母女不利。我只能做出和你们已经恩断义绝的姿态,希望借此保全你们。”
他的话里只有对往事的无奈和怅然,并没有对闵氏的怨怪。
虽然太夫人把所有对她母亲有印象的下人都打发了,可陆嬷嬷是不可能走的。
所以在她初入松鹤堂的时候,陆嬷嬷好像总是额外的注意她似的,就是因为她和母亲小时候长得像吧。
而李嬷嬷是母亲的乳母,陪伴着母亲进出定国公府,与太夫人相熟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你母亲终究还是香消玉殒了。甚至我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把视线落在窗外的绿萼梅上,时而风起,花瓣纷纷落。
再不会有一个少女,指着那梅花,笑语嫣然,告诉他新月如眉,关山路远,雁字回时,凉生玉枕,她总是等他回来的。
“若你养在梅真堂里,能和你如今的母亲相处的来,我是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
“并不是你母亲不值得你惦念,恰恰相反,正是她太过令人难忘,思念又太过痛苦,所以又何必再多一个人。”
所以父亲前生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任由她认柯氏为母。若没有后来家破人亡的事情,她也大约也不会觉得他有错。
即便父亲未有一字提及母亲究竟出身哪家,一切也都已经昭然。
外祖父赠给母亲的玉牌上刻有元昭八年的日期,到元昭二十一年母亲及笄,这其中正是十五年的光阴。
都说先帝仁慈,晚年才突然多疑暴虐。能与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成为通家之好,又有能力惹下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祸,元昭一朝二十二年,也只有曾经的宁远大将军阮凛一人。
她居然是阮凛的后人,或许还是唯一的后人,她在心里苦笑。
难怪母亲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难怪太夫人对她母亲的身世讳莫如深。换做是她,也只会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况她前世莽撞浅薄,不是能守住事情的人,又因为生母甘心做人外室而对其不屑一顾,有朝一日她知道实情,若是为人利用,不知道会惹下怎样的祸端。
今上在听闻定国公私置外室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表态。明面上把父亲调去了西北,可恐怕满燕京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那是惩罚。
父亲也正是凭着在西北那两年的军功才升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
今上究竟是不曾去查清楚母亲的身份,还是根本没有打算去管。若是前者,也许只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对于臣子的风月传闻一笑置之,可若是后者呢?
阮凛和今上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才使得他对他的后人留在京城的事情保持沉默,网开一面。
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阮凛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
沛柔没有忘记太夫人在提到他时,斩钉截铁的说他是被奸人所害,方才父亲也说他是被人诬陷的。
可曾经看过案卷的齐延却说所有的证据都是齐全的,也有阮凛当年的副将出面指证,铁证如山,根本没有可能翻案。
父亲和祖母的态度,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到了阮凛那一边,还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其他的信息。
越想越觉得谜团重重,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可眼下她也只能安慰好父亲,努力做一个比前生更好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