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帝后驾临沈府。
已是寒凉秋日,整个松鹤堂都被装点得温暖如春。沈老夫人所在的内室更是比外面还要暖和几分。因李太医的嘱咐,火墙容易致人呼吸不畅,于养病不利,所以内室中只置了炭火熏炉之物,窗子微开,透进几分清新。
崔妈妈正立在紫檀木雕螭纹梅花香几的熏炉前,手执银簪将里面燃放的香拨了拨。过去这屋里常用安神香,如今也被换成了太医指定的药香。
府中因二、三夫人并二姑娘都去了姑苏而显得冷清了些,姑娘里面虽还有沈天姝沈天婵,可只有沈天婵年纪小不顶事儿,沈天姝又不得老夫人喜欢,故此,真正能在榻前守着的只有林氏。林氏生为内宅主母,平日事忙,今日一整日都在这里守着,崔妈妈才将她劝了回去。
好在还有瑱少爷。崔妈妈看了眼坐在榻前金丝楠木椅上的男子身影,眼中划过几分湿润。
自从遇到那位江湖神医之后,瑱少爷病好了,可整个人似乎变了不少。
沈天玑进屋时,脚步匆匆,走得很快。下午睡觉时竟然梦到祖母一身血淋淋的模样,险些让她肝胆俱裂。醒来后便马上出宫到了沈府,纳兰徵自是随了她来。
“四姑娘?”崔妈妈一见沈天玑,惊诧不已,正欲行礼时,沈天玑已经奔到了榻边。
“祖母!”女子泪光盈盈,先时因为祖父过世的痛似乎也攒在这一刻蔓延开来,她想到自小到大备受老人疼爱娇宠的一幕幕,她还未曾报答他们,却已经是阴阳两隔,心中登时如刀绞。
柳氏看到久未曾见过的沈天玑,微浑浊的眼登时清明起来。崔妈妈见她神情,立刻上来搀着她起来。
沈天玑见她竟然是想要给她行礼,连忙上前拉住,“祖母千万不可!”
柳氏执意行礼,若是再折腾反而对她身子不好。沈天玑便只得站着受了。礼后,沈天玑扶着她回了榻上,“祖母这样,是要孙女儿愧疚难安么?”
柳氏笑着摇头,“咱们沈府是名门望族,怎能不知礼数?你如今是当今皇后,实在不该随意出宫。”上回沈天玑偷偷跑回莹心院遇到李妈妈的事情,李妈妈自然不会瞒着柳氏。
沈天玑微笑道:“祖母别担心,妍儿是求了旨意来的。”顿了顿,又道,“皇上也陪我一同来了,祖母可要见他?”在沈天玑看来,纳兰徵与柳氏可是外祖关系,该更亲近些才是。
柳氏一怔,朝帐外一望,果然见到容色冷毅的男子附手立在房门外,朱黄云纹的衣袍隐含威仪。
这位年轻天子,她第一次见到时,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她那时候就想,若是湄儿果真有福气生下这样一个孩子,该有多好。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深埋的东西终于还是被掀了出来。如今,天下人的恩宠荣辱都取决于他一人。
她沈府的命运也皆尽握在他的手里。
“前几日,府里送进宫的信,你可看了?”柳氏忽然问道。
沈天玑点了头。
柳氏见她神色如常,不禁心中犯疑。再看了眼房门立着的人,微有所思。
沈天玑见柳氏不再开口,以为她是累了,便也默不作声,这才注意到榻边坐的另一人竟然是沈天瑱。
“瑱哥哥?”她惊喜道,“你的病全好了?”
沈天瑱点了点头,唇间微笑,“是啊,妍儿来了,我的病就全好了。”
还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容颜,但眼眸间泛过的点点深沉,却是过去从未有过的。那笑容同过去一样灿烂,可又仿佛透着隐隐的忧伤。
沈天玑眨眨眼,暗道这是出现幻觉了么?这可是府里的小魔王瑱哥哥,怎会么有这样的忧伤?若说是因为祖母的病,也不想。祖母的气色,她瞧着还好,多养养总会康复的。
柳氏却皱了眉,责道:“不可混说。要时刻谨记身份,祖母跟你说的,你就忘了?”
沈天瑱点点头,“是,祖母。”
沈天玑愈发惊诧,“瑱哥哥何时变得这样听话了?”
柳氏道:“他最近是长进不少,你们俩啊,打小最会胡闹,如今一个个都大了。”
“大了还是您的孙子孙女儿啊!”一旁的崔妈妈笑道。
“崔妈妈说得是,您老可别总想着赶我们走。”沈天瑱说着。
柳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祖父病故前留了不少东西给你,本来想过几日遣人送进宫去,你既然来了就去挑挑吧。多是些他珍藏的古玩字画之类。你挑有喜欢的拿。”
“这可是咱们天字辈独一份的,”沈天瑱道,“连大哥哥都没有这样的殊荣呢。祖父真是疼妍儿。”
柳氏笑道,“尽是些死物而已,你若想要,我们哪里会不给?你和妍儿一同去挑吧,省得说我偏疼。”顿了顿,又道:“如今时辰已晚,你挑了东西便早些回宫吧,我这会子也有些倦了。”
出门时,纳兰徵伸手拉了她,道:“说完了?”
“皇上,你姑且等等,我要去挑些东西。祖父留给我的。”
唔,很好,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这样理直气壮让他等的?
沈天玑话出口,才觉得不对,连忙加了一句,“求皇上恩准!”
男子一笑,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你好好挑,朕先去马车上等着,恭候妍儿大驾。”
她脸一红,福了福身道:“谢皇上!”然后就匆匆走了。
这一举一动都看在沈天瑱眼里,他心中划过几分苦涩,匆匆走两步赶上沈天玑,“妍儿这宫里时,他都对你这样好么?”
沈天玑一愣,“是啊。他对我极好。瑱□□后不许对他不敬。”那日莹心院中偷听到的话,言犹在耳。
若是换成以前的沈天瑱,他必要辩上两句的,可此刻他却安静下来。顿了半晌,才道:“他对你好,可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他这样心机深沉,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女子不料沈天瑱会说出这样的话,登时停下脚步,皱眉道:“我和他是夫妻,又非仇敌,为何要是他的对手?至于了解……不说十分,九分是有的。”
“夫妻?”沈天瑱笑一声,“妍儿太天真了。寻常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可你和他呢?他生杀予夺,手握无数人性命,包括我们整个沈府,也包括你。还有你说了解他?我看不见得。”
沈天玑瞧他冷嘲热讽的模样,怒道:“瑱哥哥为何总是这样无端找不痛快?我和他很好!不用你多说!”
沈天瑱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妍儿别生气,是我不对。过些日子,我就要随着师父离开京城了,日后再难见到你。”
沈天玑惊奇道:“师父?你何时有一个师父的?”
沈天瑱笑了笑,“就是这次治好了我的病的江大夫。过几日要出京云游,我想跟他一起去。”
“为什么?”沈天玑震惊地睁大眼睛,天边的晚霞映下来,染亮了她绝美的脸庞,眸间仿佛有动人的辉光。
沈天瑱瞧了她半晌,才缓缓回到:“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人磊落又医术高超。我既无大哥的武艺帅才,又无二哥和三哥的才学抱负,倒不如跟了他去学医,出去京城,也可见识一番外间奇景。”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了半晌,才问道:“祖母可同意了?”
“祖母已经同意了。”沈天瑱笑道,“你这样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是做什么?我一个男子,何用你来担心?”
沈天玑叹道,“你从未见识过苦日子是什么。外面哪里是那样好的?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莫非你见识过?”
“我……”她愣了下,“我虽然也没见识过,但也预料得到。学医也可以在府里学,为何要出去?”
沈天瑱摇摇头,却不说话了。他也不想离开京城,可若是不离开,只怕他性命堪忧,说不定也会给沈府带来灾难。
敬国公留下的东西果然有好些宝贝,有一方砚台可是沈天玑当初求了他许久,他也未曾割爱的,如今都落到她的手里。可她心里,更多的还是难过。
沈天瑱并没有拿什么,沈天玑看的很出来,他在柳氏面前颇有几分故作舒朗乐观。不过一场病而已,真能让人变化这么大?
挑完东西之后,沈天玑见他仍往松鹤堂的方向走,她便也跟了上来,只让身后跟着的婢女将挑的东西送到府门口的马车上。
“祖母大约还没睡,我再去看看她。”沈天玑看见沈天瑱诧异的视线,“今日祖母似乎赶我走似的,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我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想多待一会儿。”
“你这样耽误时辰,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不会的,他什么事情都随我。”沈天玑笃定道。似乎所有人都怕他敬他,可是在她眼中,他可是好说话得很。
沈天瑱便也没再说什么。
路上,沈天玑又道:“瑱哥哥,你离京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么?”
“嗯,妍儿是天生的荣华富贵的命,你在宫里好好的,我也能走得安心。”
“那瑱哥哥可要保重自己。”
“嗯。”
已是掌灯时分,再次回到松鹤堂时,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人,灯火倒是十分明亮。
“那些丫头也太不知规矩了,就是是祖母睡了,也不该一个人都不留下!”沈天玑皱了眉,正欲快步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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