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容试探地看了一眼。李秋容闭目凝神,细细分辨着空气中的药味,随即几乎不可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
宗政惠松口气,只好将颤巍巍递到自己口边的药汤喝了下去。
景泰蓝迅速又来了一匙,也是自己先尝,然后递到她口边,笑盈盈地低声道:“母后多吃些药,好得快,母后想知道儿臣这半年是怎么过的么?”
宗政惠原本想拒绝,听见这一句立即将药汤又喝了下去,展眉笑道:“皇帝的药就是好,我觉得舒服多了,皇帝,你这半年……”
“我这半年呀……”景泰蓝眉飞色舞又送了一匙,“……遇见了好多事哟。”
宗政惠下意识又喝了下去,“哪些呢……”
“好惊险……真的。”景泰蓝笑嘻嘻又送一匙。
“怎样惊险呢……”宗政惠注意力都在景泰蓝所说的事上,“没有人保护你吗?”
“有啊,好多……”景泰蓝又递上一匙,“都是对儿臣很好的人呢……”
“是吗。”宗政惠喝了,摸摸肚子,追问,“是哪些人呢?告诉母后,母后好好赏他们。”
“是应该好好赏。”景泰蓝又送上一匙,“儿臣正想和母后商量,是赏他们将军做呢还是宰相?”
“你真是孩子话,哪有一赏就将军宰相的?”宗政惠喝下,嗔他道,“难道对方本来就有官职,你可以加赏?”
“是啊,官做大了也不好。”景泰蓝再送一匙,“就好像三公,官当得太大啦,整天管着儿臣,好烦。”
宗政惠本来心烦他绕来绕去就是说不到重点上,此刻听见他说三公坏话顿时眼睛一亮——皇帝对三公有意见了?好事!正好加把火。
宗政惠一直觉得,先帝足够爱她却又不够爱她,足够爱她,听闻她怀孕便让她掌理后宫,给了她权力和日后的尊荣,甚至给了她护身的法宝;不够爱她,是他在无比宠信她的同时,还安排了三公作为顾命大臣。这三只从来都和她不对路的老狗,在她掌权后采取了各种方式阳奉阴违,悄悄作梗。三公在朝多年,根深叶茂,门下子弟众多,是一呼百应的清流中坚,他们的非暴力不合作,使她的掌权之路一直不那么顺利,并没有真正体验到呼风唤雨的快感。如今三公挟持皇帝,已经全然走上了和她做对的道路,并获得了胜利,坏了她的大事。但她相信这胜利是暂时的,三公能依靠的只有皇帝,皇帝却还小,心性不定,如今可不是,这么快,皇帝就开始反感了。
手伸得过长的人,总会遭到报应的。
“三公也是有难处。”她满心琢磨着怎么说,随意地喝下药汤,忽视了老李有点焦灼的眼神,盯着景泰蓝道,“他们年纪大了,总要抓住些什么,好为自己的门下子弟们安排些前途,对你要求多些也正常,母后现在不管事,但母后相信皇帝你一定能处理好的。”
“啊?他们是想利用儿臣吗?”景泰蓝一脸傻相,眨巴眨巴眼睛,随意地给宗政惠又喂了一匙,“那儿臣还要听他们的吗……”
宗政惠喝了药,抚了抚有点发涨的肚子,勉强撑起身靠近他,低声道:“这个母后得细细嘱咐你……”
景泰蓝也凑过去。母子两人头靠头,儿子手中还捧着汤药,时不时给母亲喂上一口——母慈子孝,天伦之乐,令人感动得想哭。
李秋容也快哭了。
太后伤了身体,胃纳不足,药汤只能一小盏一小盏的喝,可刚才她被喂了多少!
宗政惠勉强支撑着说完三公的坏话,又支了几招,当然也被“孝顺而充满感激”的儿子又灌了好几口汤药,她心中充满急切和兴奋,也没注意到这个,说完这个疲倦地躺回枕上,自己觉得已经给皇帝的小小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迟早发作出来,三公就有苦头吃,也算间接地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她心中悠悠地叹口气,原本,她会有个更好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依仗,如今这依仗被那群恶毒的人给毁了,她不得不强忍仇恨,先去依靠拉拢眼前这个孩子,一切都还需要等,忍……
“母后教诲得是!”景泰蓝兴奋地点头,小脸激动得通红,顺手又舀了一匙药汤过去,“儿臣发现,还是母后最细心最聪明!儿臣等母后身子养好,早点接母后回来,继续教导儿臣!母后,你要快点好起来!”
宗政惠此时终于发觉腹胀胃翻,再喝不进一口药去,然而此刻景泰蓝这句话太重要,正是她心心念念想听见的,景泰蓝的眼神也太殷切,仰起的苹果脸喷薄着希望的红光,她很担心一旦拒绝,这孩子刚刚被她打动的心,会不会立即又冷了,回头再被三条老狗一蛊惑,又要和她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