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仕,嫁九妹皆以时,且得所归,自委废单弱之中,振起而亢大之,实公是赖。”
曾肇记述的这段话,给我们透露这样一个信息:即一家大小的生计问题都是由曾巩来操办。为此,曾巩不得不外出谋生。由于曾巩的无私奉献,使得四个弟弟学业有成,并做了官,九个妹妹都嫁人有家。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也许,是因为性情所致吧!
那么,曾巩在外出谋生的日子有多难呢?其实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好在曾巩在一首诗里有记载,“荏苒岁云几,家事已独当。经营食众口,四方走遑遑……落日号虎豹,吾未停车箱。波涛动蛟龙,吾方进舟航”。(《曾巩·读书》)
曾巩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承担家庭的重任。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不得不天天奔走于四方。由于远在他乡,举目无亲,曾巩倍感孤独、无靠,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解决。在异乡打拼的日子里,曾巩跋涉过险山恶水,遭遇过虎豹的威胁。然而,即便是如此,一刻也不能停歇。不为别的,因为家里的人都等着他归来,才有饭吃。每当想起这样的往事,曾巩不禁感慨万分,人世间的艰辛与无奈,曾巩都一一体会到了。如果不是曾巩这样的拼命操持家业,他的几个弟兄又如何学业有成?然而,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曾氏家族,在短短的十年时间——从宋仁宗嘉佑二年到治平四年,即公元1057年到公元1067年,先后有十个人考上了进士。另外,连曾巩的妹夫王无咎、王彦深以及妹夫关景辉也考上了进士。这一大家子人,硬是靠着自强不息,以及曾巩的不懈付出而人才济济,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宋仁宗嘉佑二年的时候,曾巩考上了进士。而在这一年考上进士的人都是牛叉人物。比如,苏轼、苏辙、程颐、张载等。我在想,曾巩为了一家大小的生计问题,他又是如何读书的呢?尽管曾巩接受的启蒙教育比较晚,然而他的天赋却非常高。根据《宋史》的相关记载,说曾巩是“读书数百言,脱口辄诵”。到了23岁的时候,即宋仁宗庆历元年,也就是公元1041年,曾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到国子监广文馆太学读书,不久便得到欧阳修的赏识。按理说,这样的大好前景,曾巩应该是前途一片光明,毕竟,以当时的曾巩能得到欧阳修赏识,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可是,还是因为家庭生计的缘故,使得曾巩不得不忍痛割爱,离开学校,以谋生计。我们来看曾巩当时的内心有怎样的痛楚,在《上欧阳学士第二书》中,曾巩这样写道,“徒恨身奉甘旨,不得旦夕于几杖之侧,禀教诲,俟讲画,不胜驰恋怀仰之至”。什么意思呢?曾巩说他恨自己不能朝夕相随于欧阳修身边,聆听他的教诲,学习文化知识。可是,世事真的好残酷,好残忍啊!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我只能那个放弃学业。我只能强忍心痛,我只能把对你的思念之情,仰慕之情埋藏在心底。
曾巩说的这番话,完全发自肺腑,无半点掺假。因为,这是真情的流露。有谁不想好好读书,尤其是能受到欧阳修的赏识,尤其是像曾巩这样的人。如今,眼看自己大好的前程机会,就要认同放弃,曾巩心里怎能不痛楚?
看到曾巩如此困难而又上进,欧阳修、范仲淹、杜衍等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然而,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毕竟,自主只能解决暂时之急,长远的打算还得靠曾巩自己才行。面对欧阳修、范仲淹、杜衍、刘沆等人的资助,曾巩更是自强不息,心中有一股不倒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自己。特别是欧阳修,我们通过曾巩写给欧阳修的一些信,可以看出欧阳修对曾巩的影响是很深远的。比如,《上欧阳学士第一书》、《上欧阳学士第二书》、《上欧阳舍人书》、《再与欧阳舍人书》等。当然,范仲淹、杜衍给予的影响也不小。比如,《上范资政书》、《上杜相公书》等。至于这些书信的具体内容,大家可以据此题目而参阅。这里就不再详述了。
经过不懈的努力与拼搏,曾巩终于在宋仁宗皇佑五年,即公元1053年的时候,参加了科举考试。这是曾巩第一次参加考试,然而,曾巩却落榜了。回到家乡后,曾巩落榜的消息被大家知道后,有很多人更加看不他,说你们曾家这么穷,连饭都吃不起,还考什么试啊!难道麻雀能变凤凰?这还不算,更大的侮辱还在后头,根据王明清在《挥麈录》里的记载,有人竟然编了一首极度侮辱曾家的歌谣,“三年一度举场开,落杀曾家两秀才。有似檐间双燕子,一双飞去一双来”。
真不知道写这歌谣的人是何种心态,这样的侮辱之语竟然写得有韵有味,堂而皇之。我们知道,宋朝的科举考试在一度时期为三年一考,这首歌谣的大意是说,曾家两兄弟(即曾巩、曾晔。当时,两兄弟一起去参加考试,并双双落榜)参加科举考试,两人都落榜了,这就好比屋檐下居住的两只燕子,飞出去的时候是两只,回来的时候还是两只。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一句话,曾家就是考不上进士,你就一辈子受穷吧!
要是一般人听到这样侮辱取消的话语,肯定是气得不行。但曾巩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说“南丰不以介意,力教诸弟不怠”。(《王明清·挥麈后录》)曾巩的心态挺好,尽管遭受这样的侮辱嘲讽,他却不介意,而是更加努力的教诲自己的弟弟不熬药懈怠,要更加努力的学习。
看到曾巩考试的失败,他的恩师欧阳修又是什么态度呢?我们来看欧阳修在《送曾巩秀才序》里的一段话就明白了,“有司敛群才,操尺度,概以一法,考其不中者而弃之。虽有魁垒拔出之材,其一累黍不中尺度,则弃不敢取……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
可以肯定的是,欧阳修对朝廷的科举考试制度颇有微词,认为太死理了,不够灵活。换句话说,朝廷在选拔录取人才的时候只有一个标准,如果符合就录取,如果有一丁点不符合,那就不录取。这个标准不仅是针对一般的人才,也针对那些特殊的人才。很明显,欧阳修所说的特殊人才,就是指曾巩。正是因为朝廷在选拔人才这个问题上坚持的那个死理,使得很多人才都被埋没了。
因此,在欧阳修看来,这样的死理真的是“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难道现在的规矩就一定是科学的吗?难道就不应该进行改革?换句话说,这样的选拔录取规矩真的对考生公平吗?欧阳修说这话的意思,其潜台词就是为曾巩的落榜而鸣不平。更进一步来讲,欧阳认为曾巩的学业已经很成熟了,曾家是如此的贫穷,如此的不堪重负,可他们避免那个没有因此而沉沦,如今却要忍受落榜之痛,我欧阳修真的是心痛啊!于是,欧阳修很想安慰一下曾巩,就说“然曾生不非同进,不罪有司,告予以归,思广其学而坚其守”。(《送曾巩秀才序》)
欧阳修说,我还在安慰曾巩,希望他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我担心他心里有什么包袱。可是,我发现他竟然毫无怨言,也没有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样去非议那些考上了的人,更没有去怪罪科举考试的不合理性。他只是给我说,回去之后,再接再砺,来年再考。
老实说,曾巩的这种积极乐观的态度,真的挺让人佩服和感动的。要是换了杜甫、韩愈肯定是要牢骚满腹,到处给人写信,以表不满。曾巩以这样好的心态面对考试,面对失败,无疑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同时,这也是欧阳修为什么如此考中曾巩的重要原因之一。以至于,后来欧阳修是不遗余力的举荐曾巩,终于使得曾巩考上了进士。
3
其实,早在曾巩没考上进士之前(从18岁到39岁期间,共21年)就很有名气了。大家对此可会觉得不解,曾巩在这期间一直处于为家计问题而奔波的状态,他又如何做到很有名气的地步呢?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我们来看林希为曾巩写的墓志中记载,“由庆历至嘉佑初,公之声名在天下二十余年。虽穷阎绝徼之人,得其文手抄口诵,惟恐不及,谓公在朝廷久矣”。(《曾巩墓志》)
林希的这段描述无疑给我们透露了重要一个重要的信息,即曾巩从宋仁宗庆历初年到嘉佑初年的20多年的时间里,他虽然为家庭生计而奔波,但他得名气却相当的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就算是那些穷乡僻壤,也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的传抄他得文章。当然,这就更不用说那些大城市了。这就奇怪了,难道曾巩身上有什么魔力,让这么多人都为他疯狂?我们知道,在唐代有一个叫刘禹锡的人,他因一篇《陋室铭》而被世人传颂熟知。那曾巩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通过曾巩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所著的文章分析,我们可以分析出,在这期间曾巩写了两篇很有影响力的文章,其影响力绝对不亚于当年刘禹锡写的《陋室铭》。这两篇文章分别是《学舍记》和《南轩记》。这两篇文章按照我的理解,就跟刘禹锡的《陋室铭》差不多。明白这一点后,我们就比较容易理解曾巩为什么能“公之声名在天下二十余年”了。
我们先看《学舍记》。在这篇文章里,曾巩说了一句很有个性的话,“予之劳心困形,以役于事者,有以为之矣。予之卑巷穷庐,冗衣砻饭,芑苋之羹,隐约而安者,固予之所以遂其志而有待也”。(《学舍记》)
曾巩说他多年来心神操劳,身体困乏,为家事役使而奔走,不为别的,只是想有所作为。居住的是小巷陋室,身穿的是破衣,吃的是粗食,喝得是野菜汤,虽说这样的日子是穷困潦倒,但我仍然安心。因为,我一直在为实现自己的志向而等待着机会。你看,曾巩说得这番话,是不是跟刘禹锡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我们再看《学舍记》里的这样一段话,大家就更能明白这篇文章的独到之处,以及曾巩的高尚品格了,“予之疾则有之,可以进于道者,学之有不至。至于文章,平生所好慕,为之有不暇也。若夫土坚木好高大之观,固世之聪明豪隽挟长而有恃者所得为,若予之拙,岂能易而志彼哉”(《学舍记》)
上面不是说到曾巩在等待一个机会吗?然而,等待是最考验一个人的品性的。曾巩说我所遗恨的东西也是有的,这就是本可掌握圣贤们的大道,可是自己学问还达不到。至于写文章,是我平生的爱好和向往,倒是常常写作而没有空闲过。至于那建筑坚固,木材美好,高大壮观的房舍,本是世上那些聪明豪俊,有优越条件和强大势力可以依靠的人才能修得起的,像我这样愚拙的人,怎么能改换了自己的志趣,转而去追求那些呢?
这么说来,曾巩的品性是相当不错的。那么,曾巩到底在等待一个什么时机呢?或者说他又什么样的志向?对此,曾巩在《南轩记》里给予了我们答案,“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南轩记》)
曾巩说我的一言一行,我的志向所好,不会因为外在的因素而发生改变,我所有的努力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上天赋予我的神圣使命,天下百姓赋予我的重大责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曾巩虽然“身卑位贱”,但他依然心怀天下,以儒家的仁义之道为天下百姓谋福。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
可能大家觉得曾巩这是在空发议论,说一些“不切实际,不着边“的话。其实不然,曾巩有他心中的一杆秤,他知道进与退,知道如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知道如何审时度势。对此,曾巩这样说道,“得其时则行,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时则止,仆仆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南轩记》)什么意思呢?大意是说,如果遇到有利的时机,就不要畏首畏尾,而应该主动出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如果这个时候还隐居在山谷之中,这就是不合时宜。如果时机对自己不利,就不要急于求成,功利熏心。如果再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辛辛苦苦,煞费苦心的去施行自己的主张,同样也是不合时宜。厉害么?相当厉害,曾巩讲的这个人生哲理,就算是放到现在,也是相当有用的啊!为此,曾巩曾将《南轩记》写在墙上,每天都要看上好几遍,以此激励自己。
现在,我们回到本小节最初的那个问题上。通过上面所述,我们可以得出答案了。对此,我的总结有如下几点:
1、志向明确。虽说“身卑位贱”,但这丝毫不影响到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
2、意志坚强。虽说穷困潦倒,但并不因此沉沦,反而以此为动力,磨砺自己。
3、才学卓越。对人生、社会、理想这三者之间的领悟透彻,没有深厚的才学功底,以及领悟能力,是很难有这样到位的认识的。
4、思想纯正单一,辐射力量强大。曾巩的思想坚定,具有朴实、纯正、简单、明确的特点。而这正是出于贫困中的曾巩震撼世人的地方。
由此,曾巩如何不影响深远,如何不让人们追崇备至?而且,曾巩在这20多年的时间里,他虽然没有入仕为官,但他却始终与北宋的大腕们联系、交流不断。比如,欧阳修、范仲淹、杜衍、蔡襄、王安石等。用现在的话来说,欧阳修关系网十分广泛,且交友至善。你说,曾巩不出名,这可能吗?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他都占尽了,这就是曾巩的成名秘诀。
更让人惊奇的是,曾巩在这20多年的时间里,先后收了不少学生,俨然一代名师。对此,我试举几例。在宋仁宗庆历二年,即公元1042年的时候,当时曾巩正好24岁,有一个叫刘希生的山东人,他很是仰慕曾巩,于是就到了曾巩门下,曾巩也很欣赏他,认为刘希生是一个能遵从礼义,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人。在临别的时候,曾巩还教诲他说,“苟为一从焉,一违焉,岁不息,决不至也”。(《送刘希声序》)意思是说,无论是做人还是读书,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否则,就算你学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到了庆历三年的时候,即公元1043年,抚州地区的一个司法参军,名叫张文叔,这个人也是很仰慕曾巩,就拜曾巩为师。在曾巩的教诲下,张文叔的文章进步很大,可谓是闻此国人,出手成章。庆历四年,即公元1044年,曾巩收了一名弟子,名叫胡敏。胡敏对曾巩的评价也很高,并以曾巩为做人榜样,也是声名不斐。
值得一提的是,曾巩在长达几十年的为家计而奔波的时间里,他居然还多次向朝廷举荐人才,这种独特的人格力量真的挺让人由衷的钦佩。像我们熟知的千古名相王安石,曾巩就多次推荐他。我们来看王安石在《同学一别子固》的一段描述,“江之南,有贤人焉,字子固,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亦愿从事于左右焉尔,辅而进之其可也”。(《王安石·同学一别子固》)
王安石说,在江南有一位贤人,字子固,他不是现在一般人所说的那种贤人,我很敬慕他,并和他交朋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曾巩。我很感激予敬佩他,后来,曾巩写了一篇名为《怀友》的文章赠与我,其大意是希望互相帮助,以便达到中庸的标准才肯罢休。我过去不敢肯定自己有可能达到中庸的境地,但也愿意跟在他们左右奔走。在他的帮助下前进,大概能够达到目的。从王安石说这番话,我们可以看出,他为曾巩的学识所折服,希望以此能让自己进步,达到中庸的境界。
事实上,曾巩的眼光真的很独到,他很早就看出了王安石在政治上有相当卓越的潜质,我们从曾巩给朝廷写举荐信的内容中便可看出。比如,在给翰林学士蔡襄的信中,他卓越写道,“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执事倘进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上蔡学士书》)曾巩说像王安石这样深知圣贤之道的人古今都不多见,如果朝廷能中用他,一定会对天下大有益处。又如,在给欧阳修的举荐信中,曾巩这样写道,“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先生倘言焉,进之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上欧阳舍人书》)也是说王安石是个难得的人才,古今都不多见,希望能够得到朝廷的中用,必将有益于天下。后来,曾巩又给欧阳修写了一封信,为《再与欧阳舍人书》,也是推荐王安石。那么,曾巩到底有没看错王安石呢?这个答案无需多说,大家都明白。
曾巩就这样以他独特的个人魅力,卓越的才学,坚定明确的志向,乐观积极的态度,赢得北宋大腕们的推崇,赢得世人的追崇。难怪乎他能声闻朝野20余年。可以说是北宋文坛上独树一帜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