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自打学会走路后就没让人省过心,六岁前是她爸爸天天追着她打。六岁她没爸了后,是我天天追着她打。她那犟牛般的性子使人没有办法疼爱她,呼呼做风的柳条抽到身上,落下去就是一道血痕,她说:‘用点儿劲,才只够搔痒的份呢。’
“为了不让别人抓住把柄来骂莺子是没爹的寡妇养的野丫头,我给她吃了不少苦,让她举着水盆在太阳底下跪挫衣板,把两个膝盖跪得溃烂流脓,吊起她来用绳抽得她遍体鳞伤……什么法子都几乎用过了,可就是治不了她混在男孩子打架、爬树摘枣、下河摸鱼,连出入家里都不走正门非得要翻墙或爬狗洞。早上一出门,你一天就见不着这人影儿了,她只会在晚上,一身泥水、满头草棍、袖管也扯了、裤腿也破了、脚上的鞋只剩一只地出现面前……我已经不能再打她狠一点儿了,再狠一点儿就把她打死了呀!
“已经没有了丝毫一点儿法子的我把莺子送进了学堂,没想到她在那儿称了王,她上课睡觉,同桌要给她做笔记,考试时全班同学都几乎给她写纸条,下学后有人给她穿鞋,有专人在她上下学路上给她背书包,轮流为她做作业。从中学她就开始乱交男朋友,高中住宿时开始在校外跟人同居鬼混,通宵通宵看电影,一个月一个月地在课堂上不见人影儿,就连高考前夜她还和镇上的混混们在店里面拼酒喝。鬼的是,她考试居然还能拿第一名。
“老师们哪里敢把实情告诉我,每次家长会他们都说得莺子好好的,学校里成绩好就是三好,莺子年年拿奖状回家。
“老师们不敢跟我说,怕我这个全镇闻名的管女儿出名的寡妇会把莺子活活勒死了在家里,他们更担心晚上掉阴沟里,或迎头挨一砖头。更厉害的是,镇上的小混混会砸了你的家,把你打得不一命归西或暴尸街头就算便宜你了……
“这些事儿都是后来我继继续续从别人口风里探出来的,要是我知道真象,不要说她考班里第一名,就是全国第一名,不需别人劝我别给莺子上学了,我立码就给她配了人家,生一堆孩子下来拴她一辈子在灶头锅台,多硬的女人也得软,多恶的女人也得善。可我没有,我迷了心窍一门心思让她上下去。
“莺子骗了我这个大字不认一个的文瞎子。她说她上的大学不收学费,她说她勤工俭学可以边上学边做工挣钱不用我花一分钱。我想闺女这么大了是不会说瞎话的了,我信了,甚至每年春节回家把一叠我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票子交到我手上,并说这是她暑假里打工挣的。我都没有怀疑,我一个天天土里刨食的糟老婆子哪里知道城市里这么恶,莺子她又会这么做呢……我只认为莺子她已长大成二十几岁的大人了,懂事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知道,她比我清楚……”
老母亲茫然的目光在湖上徘徊,寻觅着。
“我是真不知道我倒底是错在哪儿了,我怎么就把莺子调教成这个样子了呢!莺子变成了这个样子是我的错儿吗?难道小时候我管的莺子还不够严,我打得莺子还不够狠?可是,莺子她长大了我还能怎么管呀!”
老人注视着南氏,目光空洞,“人这一生,怎就这么做孽呢?”
南氏浑身颤了一下,仓惶地转过头去,望向湖面。
湖面上惟有水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