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尽了一切去取得,我付出了所有去呵护的,历生历死夺来。
“是的,我在无爱中长大,但是,我要付出我整个童年被缺欠的爱来爱别人,这也是我的一种报复。
“吴得,我是来向你乞求,乞求你把南氏来交给我的,我比你更需要他,他是我欲垮青春与年华中的一根擎天柱,如果你要我失去他我将崩溃、萎谢—就在瞬间,吴得,你相信为了南氏我是可以去做一切的,包括死。吴得,南氏是我十九年来生命里惟一的希望,是南氏的出现让我看到了煎熬与痛苦的尽头。吴得,我不要它被吹灭。
“原本,我以为我永远都摆脱不了生命里的阴暗的,这种沮丧在我十九岁生日那天到达了顶端,我正准备离开这个我虽然来了只三个月的南边大学要去世界的其它地方去别处寻找可以点燃我整个生命的火种的时候,我遇见了他。
“我相信南氏是上帝送到我身边来的,我在湖边看到了南氏,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冬天般的眼睛里,左眼装着的是月光,右眼装着的是雪山。他异常削瘦身影给人一种道不出的萧瑟和单薄,我能看得出他高远清冷如头顶蓝天的表情下面缺少爱的荒芜,他在正午寂寞的阳光下徘徊,他的额头上写着淡淡的让人心痛的茫然,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的睫毛被风吹动时都拂痛了我的心。
“在正午的阳光下,就这样,我忽然就产生出了要大恸一场的悲痛,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了……我告诉自己,是的,他就是我要寻找的。我决心既使是抛弃一切,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我要把自己的生命与之焊接。”
吴得在南氏的讲叙中不停地踱着步,仿佛岌岌可危的屋檐,对自己是否能挣扎过这场大雪和暴虐的朔风感到焦虑、不安。
“接下来,我想该轮到我讲故事了,对吧!”吴得停了下来,淡淡一笑,其中清浅同南氏如出一辙,“可是,我要讲的,不是我的故事,而是南氏的,我想你一定很感兴趣。”
“南氏在这个世界最爱的人是他的父亲,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比父亲更重要,他对任何人的爱都不会超过他的父亲,他与任何人的距离又都会近于他与父亲的距离。
“那是一个爱他却装出来不爱他的父亲,那是懂得一切却不懂表达爱的父亲,那是一个教给了南氏一切却惟独没有教给南氏爱的父亲,他是南氏心中的上帝。
“因为南氏只有父亲,南氏认为父亲不爱自己,南氏的心一直浸在这种不被爱的创伤里,至今不能自拔。
“南氏这一生的奋斗目标就是使父亲爱自己,他为此一直都在全身心努力着,他曾经对我说过,他今生最大的欣慰是父亲在最后的时候是紧攥着他的手离去的,哪怕,能够感受到父亲对他的依恋,他便也可以今生无憾了。
“南氏父亲的祖上原是针炙世家,但南氏父亲的父亲在南氏父亲还未出生时便因吸食过量鸦片死去了。南氏的父亲一出生又是盲障,南氏父亲的爷爷在南氏父亲未长大时也过世了,所以南家针炙的祖传奇术就这样失传了。
“南氏自小就发现了父亲常常深夜起来,打开床头石柜的锁,取出装金针石盒,抚摸着那石盒到天亮。
“南氏父亲会在每个大年初一的晴朗的太阳下晒晾那些从石柜中搬出来的线装书,那些毛笔手写坚行的繁体线装书的纸页间游荡有遥远芳芬的南氏家族钟鸣鼎盛时的繁华历史,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能够照亮读者的眼睛。南氏父亲一动不动坐在那些书中的缅怀的姿态,沉痛、无奈、悲伤与哀悼。
“这些都如伤口一般密密麻麻布满在南氏的心上。
“南氏发誓,为了父亲,他也一定要使南家针炙的英名再一次发扬起来。
“南氏,为了他的父亲,为了他的父亲的爱,进行着他的奋斗。
“南氏对针炙有着极其神圣的职业信仰,他相信那雪亮纤长的金针穿过皮肉触及到的乃是身体里的灵魂,他认为这就是针炙的神奇功效的原理所在。
“南氏的父亲是个勉强能维持生计的残疾人,南氏一日的三餐都是南氏父亲凌晨起床,天亮时送到学校的。从初中到高中,长长的乡路,南氏那几近于失明的父亲每天走两遍,任何东西都阻不住他的脚步,南氏噙着泪水和辛酸从小学念到高中,从来都是第一名。
“他的优秀和他的贫困使学校从来不敢向他要一分的学杂费、住宿费。你要知道,南氏从来都是穿别人施舍的衣裳,从小到大,南氏从来没有用过肥皂、牙膏这类最基本的东西……
“南氏以那么好的成绩到南边去读远洋工程,并不是因为他爱好做为一个水手的漫长的寂寞和孤独,而是他企图要迅速地挣到好多钱,让他父亲尽快看到他的成功,但他总是怕来不及,他总是怕……
“针炙书是南氏惟一的课外书和他惟一的快乐,他一闲下来时便用金针在自己身上反复地探、扎、寻找……他已经熟稔人体的三百六十五道穴位,他已得知不同时刻不同穴位所起的功效的大小,他已经具有了相当的针炙水平,这些,全是他在黑暗中摸索出的成绩。
“现在,南氏已经是满翅膀蓄满了风的冲天之鹤了,只需等待,但是,等待却又是那么漫长。因为贫困,南氏不得不选择与理想无关的专业,这让他的路更加坎坷。”
吴得把目光从风雪中收回来,她长长地似吁似叹嘘出一口气。
“完了,就是这些,还有,南氏同他的父亲一样,任何人无法从他那里看到爱,他们不要别人看到自己的爱,他们宁肯那爱在最底处蚀了、朽了、烂了。他们总是因为太爱而舍不得去爱。”
“吴得,我不明白。”介惊石摇摇头,“你倒底给了我怎样的回答。”
吴得别过身去,背向介惊石,走到另一方风雪里。
“你还不明白吗?当我给你讲一个人的故事时,我已经从心底里把这个人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