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女儿家固然应当贞静自持,然而自家迎春却太过乖巧安静了,有时候常常会叫人忽视了她,也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这不,又在逛花园的时候一个人悄悄不见了。
张氏心如焦燎地在回廊上等着,待瞧见迎春衣摆上沾染的泥渍与手心几道浅浅的红痕时,她一下子爆发了出来:“雅言,把尺子拿来!雅韵,去拦着门,不许叫大爷、二爷知道!”
迎春吃惊地抬起头来,鬓边两个小髻上扎着的粉色绒花扑簌掉在她脚旁。
伴随着“啪啪”的声响,一道浅粉色的小身影摇摇欲坠,往素里红润的脸蛋变得惨白,眼眶中泪水盈盈,却怎生也不落下来。待贾瑚、贾琏闻讯赶来时,瞧见心爱的妹妹受罚的这一幕,心疼不已,只觉得那白嫩嫩的手心里几道深深浅浅的红痕刺目得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一次一次地叫父母担忧呢——”张氏捏着戒尺,手抖着狠下心肠来,就着迎春的小手掌打了几下,撇开眼去,强忍住泪意,梗着嗓子斥道:“这是在自己家里,走失了也没大碍,哪一日到了外头,你再乱跑,叫那些黑心肠的拐子碰见……若是丢了你,岂不是生生地要剜了爹娘和你哥哥们的心么?!”
手上的疼痛哪里比得心头的震撼?听着母亲带着哭腔的怒气,迎春鼻尖一酸,两行热泪滚滚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仿佛突然之间灵犀一点;顾不得掌心还有着伤,她一下子扑进张氏的怀中,呜咽着哭出声儿来:“母亲……迎春知错了……迎春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叫……不叫爹娘还有哥哥们担忧了!”
在看到张氏的泪眼朦胧与不远处两位兄长眸光中掩饰不去的心疼隐忧时,迎春内心通彻起来,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不管曾经的贾迎春怎样的身世卑怜命途多舛,也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当此间贾玫初次睁开眼时,一切都已经不同了……这辈子,父母慈爱,兄长关怀,自己还有什么好挂怀的呢?
上辈子在荣国府中,她曾经被下人们私底下嘲笑戏称为“二木头”,事实上,一个精于棋道的人,怎么会是胸无丘壑的呆头鹅?只不过那时大房一脉在荣国府地位上本就处于下风,迎春又是庶出,岂敢在一众姐妹中展露才华惹来贾母不满?为了日子过得平顺些,她只能安分守拙,不与人争锋,每日里只研读道经。后来被亲生父亲以五千两为代价嫁入孙家,眼见着那孙绍祖荒淫贪色、暴戾粗鲁,迎春满心怀的厌恶,更多的却是被家人舍弃的绝望,眼见着自己身边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为自己触柱身亡,迎春心如死灰,再无抵抗,最终一朵鲜花嫩柳夭折在孙绍祖的拳头和孙府上下的冷遇中。
最初,全家人中贾赦最不受迎春待见,缘由便在这儿了。不过人心都是肉做的,看着贾赦二十四孝好父亲,每日下值定然会从街上带些小玩意儿,不顾自己冷颜沉默相对,坚持不懈地哄着自己,迎春最终还是磨不过他心软了。
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也许便该当自己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放下心中的包袱,迎春彻底从曾经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妹妹不哭了啊——”贾瑚见母亲和妹妹抱在一处哭得难以自己,一时间也觉得心中酸楚,待母亲松开胳膊,他赶忙将妹妹搂在怀里,瞅着她通红的眼圈和鼻尖,拉过她绵软软的小手掌,哄着她:“妹妹最乖,哭红了眼可就成一只小兔儿了!过两日哥哥随父亲出门骑射,给你打一只小兔子回来好不好?”
被贾瑚哄着,迎春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窝在兄长怀中扭了扭身子,微微点头。
这场家庭风波很快便揭过去了,贾赦夫妇并贾瑚贾琏看着迎春日渐开朗起来,心中都颇为欣慰。迎春想着之前自己钻的牛角尖,难免有些赧颜,都是过了一次生死关的人了,还如此不晓事理令长辈忧心忡忡,实在是太不应该。
这辈子,迎春的教养完全是按照千金贵女的标准来的,琴棋书画,德容言功,无一不缺,张氏还托人寻了宫中嬷嬷来教导;明白这些都对未来有极大裨益,迎春学得格外用心。
日子或许过得很平淡,偶尔出现一点微澜,然而迎春却觉得十分满足。看着窗外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温暖的光晕照亮了窗前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黑压压的层云酝酿着一场风雪,明日醒来时,想必便是满眼银装素裹吧!
脑海中出现了那年芦雪庵即景联诗的旧事,迎春伤感之余,瞧见院子门口那撑着伞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时,不由得莞尔一笑。自己蒙天垂怜,虽说曾有不堪回首的经历,如今也算圆满;只愿观园内一众姐妹们亦能这般,得享人世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