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皱也不皱,接过手来一气灌了下去,玉璧忙将茶盘里摆着的蜜饯果子递了上去:“太太,大奶奶吩咐厨房给您备了红枣糯米粥,您看可要用上一碗?”
摇摇头,王悦宁声音喑哑:“这几天元春都在哪儿?”
玉璧忙答道:“大奶奶说,要姑娘帮着一块理家,因此姑娘全随着大奶奶分派事务,看账册子呢!”侍奉主母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还能不知晓她的脾气?凡事只要拿出大爷和姑娘来,保管火气全消!
果然,王悦宁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点点头赞许道:“倒还不错——玉璧,八锦匣子取来,把里头那支八宝喜鹊登枝的簪子给大奶奶送过去!”
“是,太太!”玉簪忙应承下来。
王悦宁又一次落进黑甜乡。
“哎呦我的好姑妈,这可是咱们贾家的大喜事儿呐!”喜事儿?什么喜事儿?王悦宁听着这陌生的笑语,有些懵懂愣怔地抬头看向立在一旁那浑身彩绣辉煌、神仙妃子般的俏丽少妇。
只见那柳叶眉、丹凤眼的华服女子掩口脆生生地笑着,发髻上绾着一枚朝阳五凤挂珠钗悠悠荡荡,显得别有风情:“大姑娘做了皇妃,姑妈您不就成了皇上的丈母娘?哎呦呦我的心肝儿哎,侄女儿可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王悦宁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心头却也一跳,皇妃?丈母娘?她想问问清楚,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出口的话完全不对心:“凤丫头胡说了——什么皇上的丈母娘?眼见着娘娘在宫里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咱们可不能给她拖了后腿呢!”
那自称侄女儿的少妇忙道:“是呢,侄女儿一心只为姑妈和娘娘高兴,一时间竟忘了忌讳!真是该打、该打!如今只待娘娘诞下龙子,日后好处风光自然是说不尽呢!”
凤丫头、侄女儿?王悦宁突然想起金陵那边的消息,记得大哥的嫡女闺名便唤作熙凤,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难不成便是她?只是并这熙凤尚未许亲,怎么地竟梳了妇人发髻?
眼错不见间,王悦宁恍恍惚惚又到了一处。只见得一所大园子,花繁柳茂,姹紫嫣红,细细瞧去,却皆是取了通草绫罗绸纸等物,扎成柔瓣细蕊,裁出碧叶嫩芽,精致非常;再有珠帘绣幕,桂楫兰桡,金银焕彩,珠宝争辉,远可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钟鸣鼓响,香烟缭绕,好不奢华热闹。
王悦宁心中只慨叹人间哪曾见得这般世界,欣羡不已,瞧见不远处逶迤而来的仪仗,她心下一愣,自己莫不是闯入哪家贵人的宅所了?她慌忙只寻了个偏僻角落躲下,偷偷觑着。
瞥见那金顶金黄绣凤版舆上下来的丽服女子,端丽姣好,王悦宁顿时如遭雷击,瞠目结舌,这、这样貌,不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元春么?虽说元春如今才十二岁,可是眉眼轮廓是骗不得人的!
“贤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眼见着两旁众人皆是跪伏在地,请安不迭,各色各样的声响混杂着不断地往耳朵里钻,王悦宁只觉得心跳如鼓般难以抑制,手心早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神思恍惚地跟随着一干人等缓缓在园中走过一遭,乃有个白面无须的内侍太监在旁恭请升座受礼,王悦宁便懵懵懂懂地随波逐流地跟着一众女眷们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着班,所有人竟仿佛全没瞧见这儿有个格格不入的中年妇人似的。
茶已三献,贤德妃降座后,自去侧殿更衣,翩然重登车架不知欲往何处去。王悦宁失了魂,仍旧是合着一堆人往外而去。
待她清醒过来时,入目之景便是那被称为贤德妃的女子执着两位华服妇人之手暗暗对泣,口呼“祖母”、“母亲”,王悦宁定睛一瞧,其中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赫然正是已逝的婆母贾史氏!她悚然一惊,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直窜到头顶。
“那旁立着的是谁家亲眷?怎生瞧着如此眼熟呢?”贤德妃收住了泪,反来劝慰两位长辈,余光突然瞥见边上呆呆立着面色不定的王悦宁,仔细端量半晌,心中止不住疑惑,出声问道。
此时,满室老老少少循着贤德妃手所指方向看过去,也是诧异不已:“我等委实不知这位是何人?却也觉得眼熟哩!”其中已有两个聪颖灵慧的人儿,悄悄地朝立在贤德妃手下第二位的中年美妇看去。
王悦宁如梦初醒一般,对上贤德妃便出声呼唤道:“元春儿,我是你母亲呀!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这是哪里来的疯妇!”贤德妃听她言语,忿然怒道:“本宫是一品荣国府之嫡女,出身高贵,母亲乃金陵王氏嫡女,又哪里冒出一个母亲来?快些来人,将此疯妇给叉出去!掌嘴!”话音方落,便见两个粗使仆妇进来两边架住王悦宁,不管她挣扎力气,直接便带了出去。
王悦宁眼睁睁看着蒲扇似的巴掌朝自己挥来,火辣辣的痛感在两颊蔓延开来,她一声痛呼出声,那两个粗使仆妇手下不察,竟叫她挣脱开来,直直地便穿过一群不设防的太监宫女,冲撞得仪仗七零八落。
“捉住她!”听见身后凶狠而压抑在喉咙里的呼喊声,王悦宁惊忙之下也顾不得别的,扯着裙摆仿佛无头苍蝇般四下乱撞,眼前灯影幢幢,鼻尖满是香烛烟火的燎烧气味刺鼻,她只觉得脑袋嗡嗡地越发晕眩起来。
玉璧急急匆匆地进了屋子,瞧见榻上王悦宁额头上冷汗涔涔,不时发出一声闷哼,不由得大惊失色,她明白这是被魇住了,赶紧上前来,拧了冰凉的帕子搁在王悦宁额头上,一边晃着她的手臂:“太太!太太!”
王悦宁猛地睁开了眼,盯着床顶上藕荷色撒花帐子半晌不曾挪开视线,良久后,她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床榻边满面焦急的玉璧,疲倦地开口道:“怎么了?”
玉璧慌张地收回手来,想起自己要说的事儿来:“回太太,西院姑娘夺了大奶奶给大姑娘的白玉簪子,现下里正在大奶奶院子里闹呢!”
即便是躺在病榻上,此时的王悦宁浑身气势也容不得人小觑:“你们大奶奶脸皮子薄就是了,怎么你们也不懂?她正怀着身子,去叫人把那小贱人拖到前院书房去!告诉老爷,要是赵依若不能教导,那就索性不要教养了!”
见玉簪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面,王悦宁颓然地复又合上眼皮来,想着方才梦中种种景象,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