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袭粉色罗衫的女子独自立在苑中,身旁是一丛开得闹喧喧的凤仙花,她挽着简单的双环髻,整套的碧玉啄凤衔珠簪,鬓角上缀着几朵玉刻的海棠花,显得清丽脱俗而不失华贵气度。她正是曾经的荣国府大姑娘,一等将军贾赦之妹、贾敏。
伸手从一丛开得闹喧喧的凤仙花中掐了一朵,粉粉紫紫重叠繁复的花瓣衬得素手皓雪晶莹,与腕上两枚玉镯的温润质感也不遑想让。垂眸看着这凤仙花的花期正盛,而前些日子还娇艳的杜鹃已经花落委地,时序代换,非人力所能更改,念及此,贾敏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惆怅之感。
“姑娘,到用药的时间了!”
转过身来,瞧见贴身丫鬟栖香眼底的担忧之色,贾敏心中微暖,点点头:“叫人把这杜鹃收拾一下吧,枯花残叶,瞧着总叫人心里不大舒畅!”
四年前,十三岁的贾敏亲眼目睹了敬爱的父亲与母亲两人之间发生的冲突,当时看到母亲挥着花瓶朝父亲砸过去那一幕鲜血淋漓,她受了惊吓,从此便落下了个心悸的病根。
贾敏自幼便深受父母兄长的宠爱,在她心中,父母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母亲素来贤惠敬夫,谁想到竟会有这种不堪的事情发生?她又是惧怕又是震惊,心中郁结,最后竟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后来还是在嫂子张氏的劝慰之下,方才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
只是自那以后,贾敏的身子便大不如从前,往昔十几年未曾用过恁多的汤药,如今却是日日不停了。为着此事,原先有不少意欲提亲的人家都歇了心思,毕竟,谁家不想娶个身子康健的媳妇呢?
这一耽搁,便将贾敏的婚事拖到了现在。十七岁,虽说不算是老姑娘,可也不小了。
“是咧,姑娘走吧!”栖香将手臂上搭着的素锦散花绸缎薄披风给贾敏披上,瞅着自己主子神色郁郁,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
主仆俩进了屋子。
张氏正坐在窗前炕上做针线,瞧见进来的丽服佳人,遂搁下手中活计,站起身来笑道:“妹妹今日身子大安了,可喜可贺!”
对着张氏端端正正地福身行礼,贾敏谢道:“却是给嫂嫂添了麻烦,敏儿这里多谢嫂嫂关怀了!”
两人相携复又走到炕边坐下,旁边小丫鬟奉上茶水,贾敏端了起来,揭了盖子,闻见那股甜蜜清香,她抿了一口,眉眼旋即舒展开来:“这是蜜枣茶汤吧,嫂嫂有心了!”
捏着帕子捂着嘴儿微微笑着,张氏嗔怪道:“与我客气什么呢?你哥哥今儿早上走的时候还特特吩咐我,若是今日你还不大好,就拿帖子再去请王太医过来——无量天尊,我哪里好意思与他说这里面的情由?”
白玉似的面颊上染上一层薄薄红晕,贾敏有些羞赧地垂下眼帘,将话头转开:“不知瑚哥儿在哪呢?今日家塾不是放了假么?”
提起心爱的儿子,张氏满眼都是欣慰:“他呀,说昨儿学的内容有些不大顺畅,便自个儿呆在房里看书呢!我也就随他去了……”
“原来如此,瑚哥儿是个好孩子——”贾敏也很是欢喜,毕竟是自己嫡亲亲的侄儿,日后贾家如何,却都是在子孙身上了。想到这儿,她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梦中的那一幕场景。
瞧着贾敏有些神思不属,即便是笑着,眉宇间也笼罩着淡淡愁云,张氏心内很是可惜。对贾敏,她心中很是有几分喜欢维护,毕竟自己最开始嫁过来的几年,整个荣国府中,只有这个小姑子待自己还算得上是善意;长嫂如母,这几年下来教导相处,也亲近的很。
贾史氏去世后,荣国公贾代善虽仍在,然而荣国府当家作主的人却换成了贾赦。或许是受了王子腾的影响,分家后,贾赦很是端恭地请了礼部官员参谋,百日之内将家中各色违制的地方尽数改了,并与贾代善商量着将欠国库的银钱凑凑还了大半;之后便为母守孝三年谢客,倒是叫皇帝很是称赞了一番。
为了嘉奖贾赦的守礼与孝心,待他出孝后,皇帝便赏了他一个太常寺寺丞的职位。虽说只是个正六品的虚职,不过贾赦的热情与上进心却完全激发了出来,叫一众人惊讶赞叹不已。
现在的一等将军府放眼望去,那是一片欣欣向荣,然而贾赦与张氏却是越发地小心谨慎。毕竟不说别的,即便仍旧是国公府的时候,底蕴不足的贾家也只算个平常勋贵,更别说与那些真正的大家族相提并论;荣宁二府这些年来不过靠着祖上的余荫,又能安稳到几时呢?再加上朝野中你争我斗,遭殃的可不会是上头那几位……君不见太子侧妃的娘家顾义伯府上都因为卖官鬻爵、欺凌百姓的罪名被抄了,私底下的事情,这些勋贵们都心知肚明。
面对朝中动荡,贾赦也不得不与东边儿宁国府拉开了关系。毕竟,搅和进夺嫡这摊子浑水里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富贵险中求,总得有那个本事!贾赦清楚自己的斤两,也知道宁国府是什么样子;自己已经尽了从兄弟的情谊,他们既然不肯听,日后若是真的出了乱子也不关荣国府的事了。
此般状况之下,贾敏的婚事便更难了些。
嫁女娶媳,得是家世相当门户相对,贾赦不愿意牵扯到朝堂上站队的事情里,姻亲关系也是需要考虑的,因此京城中勋贵子弟的名单上立马划掉一大片。贾代善对贾敏心有愧疚,因此特特吩咐还要考察男方的人品、学识等等诸如此类;算来算去,最后竟是没有一个合适的!
这样的结果,着实是叫贾赦与张氏犯起了为难。
瞅着贾敏的神色有些怏怏,张氏便将自己方才做了一半的活计拿出来:“这是我给瑚哥儿新作的袍子,他这孩子不爱红不爱绿的,我又怕过素了小孩子忌讳——正想着镶个亮眼的边,不知道挑什么颜色才好,妹妹帮我瞧瞧?”
闻言,贾敏目光落在张氏手中那件浅蓝色的对襟袍子上,想了想,翻着那袍子宽大的襟袖:“瑚哥儿年岁小,倒不如拿浅鹅黄色的绫绸在这儿框上一道,再拿湖蓝色绣上祥云五福,素净又不失鲜嫩呢!”
“果然是姑娘家想得周到——”张氏笑眼眯眯地夸赞道。
姑嫂俩人说了一会儿话,贾敏便出声告辞,往贾代善静养的萱优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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