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门外响起,接着容畦就对孙女张开手:“来,乖孙女,给祖父抱。”小孙女却不肯离开嫣然的怀抱:“不要,祖父胡子扎人!”
容畦摸摸胡子,老了,不复当年的翩翩少年郎,连孙女都嫌弃自己了。嫣然浅浅一笑才道:“得,也别说这些了。等过了年,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就都有信了。”
过了年正月里十分热闹,赴过几场酒席,现在不管是容家的人还是郑家的人去赴宴,都不会有没眼色的人和他们说些什么,而只有连串的赞。
这样嫣然原来不在乎,现在当然也不在乎。过了正月嫣然就开始计算什么时候开会试,什么时候能有信。这样差不多数着日子过,就到了四月。不管有没有考上,都该有消息了。
“祖母,爹爹什么时候回来?”这日嫣然起床梳洗过,用过早饭到园子里遛弯,小孙女也跟了来,眨巴着眼又问嫣然,嫣然捏捏孙女的脸:“总还有些时候!”
“可我都睡醒很多觉了。”小孙女叹气,嫣然浅浅一笑还没有说话,丫鬟已经匆匆走过来:“太太,京城来报,我们大爷,考上了!”
考上了?这三个字这么简单,却让嫣然心里涌上喜悦,急忙往外走去。小孙女也跟着她跑,人小腿短,跑不了几步就追不上,嫣然听到后头孙女的叫声,转身把孙女抱在怀里:“走,我们一起出去瞧瞧!”
等嫣然来到厅上,厅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容畦正在那问跟着根哥儿去的管家:“这可不能作假,你告诉我,可真是考上了?”那管家连声道:“自然不敢哄老爷,大爷确实中了,不过……”
“不过什么?”嫣然猜到只怕自己弟弟这回又没中,于是开口问,果真那管家就道:“只是舅老爷这次又落第了。舅老爷还说,不如就选了官去!”
“选了官去也好,横竖能做上一任,我们这样人家,能做一任官,我们做父母的能得了诰封,也就够了!”郑三叔已经和郑三婶相携而来,曲氏也服侍着公婆带着儿女过来,听的自己丈夫这回没有中,曲氏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可再听到郑三叔说就选了官去。曲氏也就收起心里那点难受,毕竟这天下读书人那么多,能中举的已经不多,也许自家福气就只够中个举人的。
因此曲氏也笑着上前给嫣然夫妻道喜,嫣然细细问过儿子中的名次,虽说名次不高,不过中在三甲罢了。但就像父亲说的,又非书香人家,能中一个三甲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又何必非要中个状元榜眼探花?
大家在那互相说着恭喜,武氏已经让人在门口放炮,又拿出早已预备好的新钱,到门口去散发,还商量着请客摆酒。一家子忙乱之中更见欢喜。
过了一个月,根哥儿一个人回来,郑小弟留在京城选官,到的家中自然又是一番热闹。等热闹过了,根哥儿才对容畦道:“还要叫爹娘得知,爹娘也该和我一起进京才是!”
“不是说你要选官,该在家里等着去上任才是!”嫣然不知道儿子为何有这么一说,皱眉问道。容畦瞧妻子一眼:“你也糊涂了?难道不晓得这中了进士,总要先考翰林,再去选官。我们儿子这样的,只怕也考不上翰林!”容畦话里有深深的遗憾,这边不是那样进士小省,回回都有不少中进士的,像根哥儿这样名次的,只能选官,若留不在京里,也只有外任。
虽说做官总是荣耀的,可容畦还是愿儿子在自己身边,但嫣然那句话说的也对,都这么大了,该离开了。因此容畦说了这一句,没有再说。
嫣然瞧容畦一眼才道:“老了,竟连这些都忘了。根儿,你可不是因着这个才想要我们进京吧?”
“什么都瞒不过娘!”根哥儿含笑说了这么一句才道:“是妹妹说的,说很想娘,该趁着这一回让娘进京,爹也去,好好热闹热闹,原本我想在京里等着选官,可想着中间还有这么几个月,况且小舅舅也会帮我瞧着。索性回家来,完了这些热闹的事,然后再进京选官!”
“我们儿子,现在可真是大人了!”嫣然由衷赞叹,根哥儿浅浅一笑:“娘,儿子今年都二十七了,早不是孩子了。娘,您到底去不去?”
进京啊?之前总认为那次离开,就再也不回去了,在扬州生活的年月,比在京城生活的年月要长多了。可此时儿子问出这个,嫣然才恍惚觉得有些思念京城,思念那座自己在那长大的宅子。
当初,自己在那里,是小丫鬟,而现在,自己的女儿在那里,是做儿媳,是做主人。嫣然浅浅一笑,生为家生子的人,能有这样的荣耀,足够了。
既然嫣然点头同意前往京城,根哥儿也就让人收拾行李,作速进京。这一回比哪次去京城的人都多,除了丫鬟婆子这些下人,还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而去往京城这一路,嫣然的心绪也和原来不一样。这么多年了,真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个在侯府后院,懵懂无知的小丫鬟,已经变成现在容家的当家人了。从船舱的窗口看出去,那些景色也有了变化。容畦晓得嫣然的感慨和自己不一样,因此并没打扰她,只和儿子说话,逗着孙子孙女们。
嫣然一家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了,京城正是最热的时候,车缓缓地进了京城,驶过那些嫣然熟悉的大街,嫣然掀起帘子往外瞧,小孙女的脑袋也跟着探出去:“祖母,这就是您从小生活的家乡?”
“你是和谁学来家乡两个字的?”嫣然笑着问孙女,小孙女已经点头:“和哥哥学的啊,祖母,我什么时候能和哥哥一样,读书写字!”
“你想学读书写字?”小孙女点点头,胖乎乎的手掌撑着下巴:“祖母,听说姑姑也读书识字,那我也要!”
“你怎么不说你祖母也会呢?”嫣然的声音很温柔,小孙女的眼又眨巴几下,嫣然把车帘放下:“好了,到家了,下车吧。”
“到家了?祖母,可这里不是扬州啊?”小孙女还是十分疑惑,嫣然把孩子交给奶娘抱下去才笑着说:“可这里,是祖母嫁给你祖父的地方。”
那么些年,容家并没重新另买宅子搬迁,而是把旁边一座宅子也买过来,重新修葺建造过。现在嫣然的年纪到了,又来到这所宅子跟前时候,心中竟是从没有过的感慨。
“祖母不是在扬州嫁给的祖父?”小孙女还要继续刨根问底,根哥儿把女儿抱起:“就这爱问的性子,和你姑姑是一样的,见到舅公还不上前叫人?”
小孩子被父亲说的脸上一红,埋在根哥儿肩头不说话。嫣然已经笑了,看着在门口等着的郑小弟:“还好还好,爹娘还担心你呢!”
“我还怕爹娘气到呢,这走了四次都没考中!”郑小弟呵呵笑着,听到弟弟这样说,嫣然就放心了,不怕落第,怕的是从此就萎靡振没有精气神了。现在弟弟还能和自己开玩笑,那证明落第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像前几次那么大。
“姐姐,你别这样瞧着我,我又不是孩子了,虽说我只比根外甥大那么几岁,可我还是长辈不是?”郑小弟的话让嫣然又笑了,前呼后拥中进了屋,稍事休息后郑小弟已经拿着贴过来:“这是曾家给你下的贴,约你后日去曾家赴宴呢!”
嫣然拿了帖子打开瞧着:“什么时候,去曾家,还要人正正经经地下贴了?”
“不一样了,姐姐,我倒想问问你,你现在拿了贴去曾家赴宴,心里是什么感受?”嫣然笑了:“什么感受,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我只知道,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
用了差不多几十年,才走到这一步,走到可以和昔日主人平等相待这一步。是真正的平等相待,而不是原来那样,嘴里说的和自己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
看着上面的字,这字迹嫣然并不熟悉,不是曾之庆的,也不是女儿的,或许是曾少夫人,不,现在不该称呼她为曾少夫人,而是曾大太太。嫣然的手往那字上面一个个挨个点过去,当年那个掩饰不住骄傲的,初过门的少妇又在眼里,还有她唇边万事掌握在手心里的笑容。
现在,嫣然的手轻轻一挥,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曾经需要在她面前低眉顺眼回话的人,已经可以站在她面前,露出得体微笑了。
虽然旅途劳累,但嫣然这一夜并没睡好,听着身边丈夫发出的呼噜声,嫣然拿起扇子给他打了几下扇,那呼噜声减轻一些,嫣然看着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回奉命去给石安送东西,遇到的男子就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想到这,嫣然很想把丈夫摇醒,和他说说这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可看着他面上那已经很明显的皱纹,嫣然并没把丈夫摇醒,还是让他睡吧,要赴宴的,可不止自己。
想着,嫣然就重新躺好,容畦等她躺好才悄悄地睁开一只眼,女人啊,就是想的太多。不过,别的女人这样想不可以,妻子这样想,很好。
曾家在被夺爵后搬回侯府之时,只对违禁之处做了些改动,后来因着曾之庆的长子读书还算成器,有些松动了,于是原先被封起来的厅堂又重新打开,不过当年悬着匾额的侯府正堂,一直锁在那里。除非曾家子孙有谁做到一品大员,那座正堂才有可能打开。
轿子在二门里落下,曾府下人上前掀起轿帘,嫣然走下轿,虽经历了风波,但二门处和原来并没什么变化。等在那里的馨姐儿和曾大奶奶已经迎上前。
“娘,这一路上可好!”几年不见,馨姐儿面上的稚气早已褪的干干净净,和在扬州时并不一样。当着曾大奶奶,嫣然不好对女儿流露更多的感情,只回了个好字就对旁边的曾大奶奶点头:“小女娇痴,这些年在这家里,你这做大嫂的多有提点,麻烦你了!”
“亲家太太这话羞死我了,我不过偶尔说上几句,哪能算得上提点,再说像二婶婶这样聪明伶俐又体贴人的妯娌,我还巴不得个个都是这样。”曾大奶奶姓石,是石安的堂侄女,也是侯府旁枝。
嫣然先还担心女儿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见了这一面,再加上石氏的这句话,嫣然的心也就放下些。握了女儿的手,嫣然在她们妯娌的陪伴下往上房走去。
曾大太太现在住的,是昔日曾太夫人住的上房。当年曾侯爷和赵氏针锋相对,闹了两三年,最终还是曾侯爷败下阵来,带了爱妾幼子拿了大大一笔家资出外居住。赵氏被曾侯爷这举动气的差点吐血,在床上又躺了几年就断了气,临终前拉着曾大太太的手,要她一定记得这条家规,不能让孙儿们纳妾。
曾大太太当然连声应是,曾侯爷听的老妻去世,也不伤心,过了几日就来找曾之庆,要把那姨娘扶正。曾之庆到此时对自己的爹真是半分孺慕之心都没有了。冷笑说要扶正可以,从此之后,自己就没有爹了,也不姓曾了,索性改姓赵吧。然后再去开祠堂和老祖宗们说说这件事,老祖宗们许了,就可。
曾侯爷虽然荒唐,但还有个架子在那里。不怕儿子也怕老祖宗,只得听了儿子的不扶正那姨娘。但又说了另一个条件,自己年事已高,那些银子慢慢花着不够花,要曾之庆一年拿出一千两银子给自己。
曾之庆被自己爹的荒唐气的差不多快要气死,也晓得他要这银子是去养庶出幼弟的,也只有咬牙答应。好在曾侯爷那边,每年只要送了银子过去,逢年过节再接回来受儿孙们几个头,他也再不说什么。至于那个庶出幼弟,曾之庆全当没这个人。
嫣然走进上房院子,瞧着这和当初相差不多的屋子,想起女儿信上说的这些,心里感慨万千,但还是笑着对迎出来的曾大太太行礼:“亲家太太安,多年不见,你还好吧!”
曾大太太还礼不迭,又往嫣然面上瞧了瞧才道:“好,好,好着呢,你这路上可还好?我早盼着你来了,可是总没有个什么理由。难不成我还和人说,我想我亲家了,想她来京里和我说说话,这传出去,岂不笑歪了人的嘴?”
果真是物是人非了,嫣然心里叹息,面上笑着道:“亲家太太要和我说说话,有什么不可以呢?”说着两人携手进了上房,上房里除了下人,还有一个妇人听到声音就站起身。
嫣然瞧着她有些面熟,倒没想起。这妇人已经开口:“嫣然……,容亲家太太,我是这府里的二姑太太,不晓得你可还记得我!”原来是曾三老爷的女儿曾之敏,算来她也快四十了。进府的第一日,曾之敏来给曾太夫人问安,困倦地立即在床上睡去的样子又浮现出来。
嫣然不由感慨:“原来是敏……”姐儿两个字终究没说出口,嫣然只浅浅一笑:“原来是二姑太太,记得我离开时,您才十一?现在,都这样了,这要在街上,定然认不出来。”
曾之敏也淡淡一笑:“方才你进来时,我还细细瞧了,除了有些白发,竟没多少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