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伽罗一弹一喝,处处含着震慑,而宇文珠这几句就纯属威胁。
领队微微一窒,向杨家众人望去,但见独孤伽罗之后,是尉迟容与杨爽等人带着三个孩童,除此之外,还有杨福所带的十几个家人,这要冲突起来,刀剑无眼,可当真不知会是什么局面。
心中转念,他只好点头道:“既然如此,卑职陪公主和夫人走一遭!”说完看向杨爽等人,略略踌躇。独孤伽罗有如此武功,若是路上要逃,怕没有人挡得住她,但他若率兵押送,又怕杨府空虚。
独孤伽罗似看出他的心思,淡然道:“这里的人同去,有劳大人备车!”是啊,这里有女人有孩子,总不能徒步去晋国公府吧?
可是这话听在领队耳里,怎么听怎么觉得她像在使唤自家奴仆。可是他又无法为此事争执,只得命人备两辆车给女子和孩子乘坐,男子只能徒步跟在车后。
这一出行,杨府的人加上一队兵马,呼呼啦啦,出杨府直奔晋国公府,竟然极为引人注目。
宇文护正与赵越研究详细战略,听到家人回禀,说独孤伽罗携全府上下求见,微微一怔,跟着冷笑:“必然是杨瓒发现粮草被调,回去向独孤伽罗问计,她来兴师问罪了!不必理她!”
赵越献策道:“既然她送上门来,倒省得我们一番手脚,不如就此关入地牢,岂不是更方便?”
宇文护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独孤伽罗此人诡计多端,她既上门,想来藏有后手,而且她能言善辩,要想关她,又不知得费多少唇舌。何况方才他们一路招摇,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看到杨家的人进了我们府上,大人倒也罢了,还有三个幼童,我们若是无故拿人,怕不能服众!如今我们大事在身,不必横生枝节,命人严加留意,若她有异动,再来回我!”
命令传下,晋国公府上下只将府门守好,无人去理堂上杨府一家大小。
宇文珠久等宇文护不来,想去后堂,又被护卫拦住,气得上蹿下跳,将堂上晋国公府的奴仆骂得狗血淋头。独孤伽罗却早已料到这个情形,慢条斯理地喝茶,只是每隔一炷香的工夫,就请晋国公府的护卫向里通传,求见宇文护。
宇文护既要夺位,就要设法平衡朝堂,安抚百姓,如今自己一路招摇,拖家带口、堂而皇之地前来晋国公府,若有什么闪失,第一个可疑的就是他大冢宰宇文护。他纵然对杨家有疑忌之心,动手也会在夺位之后。
杨瓒虽然会心急,可是又拿晋国公府的护卫无法,只能耐住性子坐等。杨爽见独孤伽罗泰然自若,自然也不着急,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到一张棋盘,缠着独孤伽罗下棋。
从中午直到黄昏,不要说宇文护,就是有些身份的奴仆都不曾出来,再晚一些,连端茶送水的奴仆也不见踪影。杨丽华已经懂事,倒还罢了,杨勇却已经饿得哭闹。
独孤伽罗揽他在怀里,柔声宽慰一番,才向杨爽道:“阿爽,你带几个丫鬟去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吃的。大人倒也罢了,孩子总不能饿着!”
这是把晋国公府当自个儿家了?
门外监视的护卫面面相觑,可是她既不是闯后堂,又不是逃走,他们也无法去管,又怕杨爽带几个丫鬟到处去晃,只好暗中叫来个小厮带路。
隔了半个时辰,杨爽与丫鬟们回来,提着大大几只食盒,里面装着满满的食物,先给杨丽华和杨勇塞了满手,又分给大伙儿,兴奋地说:“这大冢宰府上当真强过我们杨家,厨房里尽是珍馐美味,我们只随意取用一些!”随着食盒打开,顿时香气四溢,杨府家人也不客气,奉过几位主子,便各自取来食用,还边吃边赞。
晋国公府护卫听到声音,伸长脖子向里一望,不禁暗暗咋舌。这位杨府的小公子还当真是好大的口气,他所拿的全是宫里的贡品,统共也没有多少,还说随意取用。只是大冢宰下令不许人去理他们,总护卫也只能当没瞧见。
宇文护听到家人回报,动作只是微微一停,冷笑道:“只要不逃走,由他们去!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们既在府里,倒省出我们的人手,把杨府那里的兵马撤回来吧!”
眼看天黑,独孤伽罗也丝毫没有去意,再次唤人向里通传求见宇文护,宇文护不来,她也并不强求,向宇文珠问明晋国公府客房所在,便率领全家老小不客气地入住。
宇文护闻报愣怔良久,随后冷笑:“她只道杨坚有大军在手,我不能将她如何,等到我们功成,正可将他们一举剿灭!”他不愿与杨家的人见面,每日早朝都从侧门而出,就连宇文珠几次闯府,都没能找到他。
第三日,杨家众人用过早餐,杨丽华带着杨勇,歆兰抱着杨广与尉迟容、杨瓒、宇文珠等人在庭院中嬉戏,独孤伽罗与杨爽在白虎堂中摆开棋局,正杀得难解难分,但闻府门外有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起,之后迅速分散于两侧。
独孤伽罗举棋的手微微一停,这才慢慢放上棋盘,轻声道:“就在今日了!”
这几日,晋国公府对他们从最初的警戒到松懈,后来只在府里留下十几名护卫,而此刻却有兵马围府,自然是怕他们杨家的人逃走。
杨爽眉心微跳,向她望去。独孤伽罗点头,回他一笑。
朝阳初升,大德殿内群臣恭立,皇帝还未临朝,宇文护独立御阶之上,居高临下,傲视群臣……一切,一如过去数年的每一天!
只是,从黄惠等人眉宇间按捺不住的喜悦,到尉迟迥略显紧张的神色,许多大臣还是感觉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同的气息,仿佛,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时辰到,随着安德的一声传报,皇帝宇文邕从殿后出来,踏上御阶。众臣齐齐跪倒,高声道:“参见皇上!”
宇文邕笑眯眯地东翻西看,似浑然没有注意殿上有这许多的人。
宇文护自行站起,向殿下摆手道:“都起来吧!”
黄惠、徐传达等人立刻道:“谢大冢宰!”纷纷起身。
高宾跪而不起,扬眉道:“大冢宰,圣驾在上,还不曾命起,岂有臣子自行发话的道理?大冢宰越俎代庖,怕于礼不合吧?”
不等宇文护接口,徐传达立刻不屑道:“高司空,你瞧皇上可还有一丝皇帝的样子?”
高宾皱眉道:“徐将军,此话何意?”
徐传达向上望去一眼,但见宇文邕还在东掏西摸,嘴里还时不时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冷笑道:“这几年来,皇上的病越来越重,不要说处理朝政,就连人都不认识了,还如何能做这个皇上?”
高宾将脸一沉,冷声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天命所归,岂容你指手画脚,随意指摘?”
徐传达居高临下望向他,朗声道:“皇帝既为天子,就当为朝廷、为百姓谋福祉,如今皇上六亲不认,五谷不分,朝政皆要大冢宰来代为处置,还如何能再占据皇位?”
尉迟迥见高宾气得身子直抖,伸手将他按住,故意问道:“那依你,又当如何?”
话音刚落,黄惠接口:“皇帝之位,该当能者居之,如今既然皇上不能处理朝政,那就该退位让贤!”
“不错!”徐传达立刻接口,向上拱手道,“大冢宰辅佐三朝皇帝,劳苦功高,如今更主理朝政,又是皇室宗亲,我等愿奉大冢宰为帝!”
宇文护一党闻言,立刻大声道:“不错,我等奉大冢宰为帝!”
高宾大怒,喝道:“你这是谋朝篡位,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的,是那些让百姓流离失所、两国纷争不断之人。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思朝政,才令我大周乱民四起,民不聊生,长此下去,怕国将不国啊!”黄惠立刻接口。
话音刚落,只见殿尾站出一个人来,朗声道:“百姓流离,是因为贪官侵夺民田、大肆搜刮百姓;两国纷争,是因为有人要趁天下大乱,满足一己私欲;国将不国,是如今朝廷大冢宰只手遮天,图谋皇位,致使君不君、臣不臣,朝纲混乱!”
这些话朗朗而出,声震殿宇,不只是黄惠、徐传达等人,就连高宾、尉迟迥也一同怔住,一起向声音来处望去,但见其人中等身材,四旬年纪,颏下微须,一身正气,挺然而立,正是太府寺太府张先。
殿下争执,本来宇文护只是默然笑望,此刻听到张先竟然指名道姓,直指其非,脸上笑意顿收,向张先冷冷望去。
黄惠等人没想到会有人胆敢直言谴责宇文护,为他正气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宾立刻道:“不错!是大冢宰倒行逆施,才酿今日之祸,如今借皇上抱恙,竟要嫁祸皇上,谋朝篡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断断不能让他得逞!”
尉迟迥接口:“不错!皇上是九五之尊,岂能容你几个乱臣说废就废?宇文护,太祖江山岂能容你觊觎?我等断断不会让你如愿!”
“不错!江山兴替,岂能如此随意?我等誓保太祖江山!”随着他的话毕,又有几名直臣站出,与张先并肩而立。
宇文护不料在他这许多年的强压之下,还有这许多人拥护宇文邕,不禁气得脸色铁青,怒声喝道:“我宇文护辅佐三朝皇帝,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皇上病重,难以理政,本宰是天命所归,岂能容你们在此攀诬,以下犯上!”手指向众人一一指去,厉声喝令,“来人,将这几人给我拖出去,斩立决!”
大殿两侧的禁军闻命立刻上前,将几人按倒。张先拼尽全力挣扎,怒声骂道:“宇文护,你今日纵然得逞,也不过是窃国之贼,必遭天谴!”
宇文护大怒,连声怒喝,命令禁军将人即刻带出。杨素闻命,大手一挥,禁军立刻将几人向殿门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