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
那种铺天盖地般的悲伤,犹如寒天堕入冰湖,没有力气呼吸,也没有力气哭泣。他以为那就是生命所不能承受的最痛,可惜不是。
最痛之事,是在他知道了方时的死是他妻子所为,而真正害死方时的,原来是自己。爱之深切却又求而不得会让人心思如狂,比如他的妻子,比如柳槐实。
他的妻子以为自己的敌人是方时,可其实她的敌人从来都是柳槐实而已。
知道了真相的柳槐实与妻子彻底撕破了脸,而他的妻子做的更加彻底。她先是四处散播柳槐实与方时的关系,又说是柳槐实因为厌恶方时的纠缠而故意将其治死。
她的身份让她的话显得十分可信,方时的家人愤怒之下带人砸了柳槐实的药铺,又把他揪去了衙门。
罪名谋杀。
如果当时柳槐实死了,便也就那样死了。幸或不幸的,那时锦城的父母官倒算清廉善断,柳槐实谋杀的证据并不充足,关了他一段时日,打了板子小惩大诫,便将他放了出来。
柳槐实的妻子也耗尽了心力和感情,一纸和离终于了结了他们之间多年的折磨。柳槐实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他从老郎中那里继承的医馆,他悉心经营的药铺,他积累多年的名声,他济世救人的理想,还有他所爱的人。
他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锦城再也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有段时间我很想死,但那段时间过去之后,是死是活其实也都不重要了。“柳槐实说,“我改了名字离开锦城,做了个游方郎中,也就那样活着吧。十年前东家去外地购药的时候大病了一场,碰巧我路过将他救了。他觉得我医术不错,便带我到了西京安排在广济堂,生活算是稳定下来了。”
柳槐实疲倦般地叹了口气,声音又恢复了那板平的腔调,“如果你们不来,这些事我可能就带进棺材了,但既然你们来了,我不说恐怕你们倒会查的更仔细。毕竟我有过谋杀的罪名,若是传了出去,人们才不会去了解这后面都发生过什么,不会管我是否冤枉。我可以不在乎,但东家是个好人,于我有恩,我不想带累了广济堂。如今我坦白了这些,还请二位能够理解。”
夏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四月初一您真的是去原平山了?”
“四月初一其实是方时的忌日。原平山下有片松林,方时最爱松柏,说松柏不畏寒冬,浴风雪而常青,所以我每年都回去。那天下雨,我在城门口遇到过德方班的管事章仁青,他去广济堂问过诊,我们打了个招呼,夏捕头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他。”
“这些事你们东家知道吗?”
柳槐实摇摇头,“不知道。以前东家看我孤单还曾经要替我说上一门亲事,我只说自己怀念亡妻无意再娶。于情爱婚姻,这辈子我已再无念想。”
“那您与紫苏是……”
“紫苏啊……”柳槐实笑了一下,“听他念一念诗,与他谈谈文章戏文罢了。”他顿了顿,微微地仰起头来,“他与方莳长的很像,可终究不是他。”
夏初鼻子一酸,差点被他给说哭了。
她曾觉得柳大夫这人有点冷血,想来曾经也是炽热的,险些把自己烧成了灰。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早已随着方时的死逝去了。槐实,是不是就是怀时,怀念方时?可惜一味药,却治不好这绵延多年的思念。
夏初看了许陆一眼,而许陆早已经停笔没再记录了。
默默地喝了几口茶,缓和了一会情绪,夏初才慢慢地从柳槐实的故事中抽离出来。
“柳大夫,还有一事我想请问一下。”
“请讲,只要我知道,不会隐瞒。”
“我记得在广济堂的时候,您说您曾经给喻夫人问过诊,那最近呢?问过吗?”
柳槐实道:“最近没有,喻夫人的身体倒是还不错。怎么?”
“是这样,经我们的调查,这喻夫人死的时候已经怀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怀孕?”柳槐实听完,表情可以说是相当错愕,“不会吧?”
夏初眨眨眼睛,觉得柳槐实的这个反应不太对,忙往前倾了倾身子,“为什么这么说?”
柳槐实往后退了一点,避开夏初的目光,皱了皱眉头,“我就是觉得意外。”
“为什么会觉得意外?”夏初仍是追问。
柳大夫想了想,似乎镇定了一些,对夏初道:“你们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难道不意外吗?”
一句话,把夏初给顶了回去。夏初悻悻地点了点头。意外,他们当时也是很意外的,柳槐实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她就是觉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