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回,她是又替人续了一盏茶,而后才又握着一柄美人锤替人敲着腿,声音温和:“大夫人虽然年岁小,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何况国公爷这一去,奴瞧着大夫人也跟着长大了许多。”
“是啊…”
谢老夫人停下拨弄佛珠的手,缓缓睁开眼:“她的确是长大了。”
往日岁岁虽然掌着中馈,可若不是她和步巍撑着,只怕底下早就乱了,可今日这一遭却有条有理。
她想到这便又朝那覆着白纱的木头槅窗看去,眼瞧着外头苍茫一片,口中是跟着一句:“可我这心中总是还有几分担忧,岁岁自幼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这样的情况只怕日后汴梁城的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她那么骄傲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魏嬷嬷耳听着这一句,握着美人锤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等到事情大白的那一天,夫人会知晓您和国公爷的苦衷。”
谢老夫人闻言却是又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他心中虽然厌烦,可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提步往王氏所住的宝福斋走去。
正月里的夜来得格外早,此时也不过酉时时分,可外头却已是黑沉一片,宝福斋里里外外也都点起了烛火,此时廊下的大红灯笼还随风轻轻晃荡着,倒是把这光线也打出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样子…门前丫鬟见他过来忙恭恭敬敬朝他打了个礼,而后是打了帘子请人进去。
陆步鞅脚步不停往屋中走去。
等走到屋中他任由暗香替他解下了披风,而后是把手上的乌纱帽交予她,待又循了一眼屋中才看到坐在椅子上抹泪的王氏。
陆步鞅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皱起了眉。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人那处走去,等坐到人身侧的时候也不曾安慰人。
王氏见他不说话哭得声响却是比原先又高了几分,夜色静谧,屋中除了王氏的啼哭声便再无旁的声音,暗香安置好手上的披风和乌纱帽便又替陆步鞅倒了一盏热茶,而后便默不作声往外退去。
等到屋中没了人——
陆步鞅手握茶盏将饮下两口,跟着才朝人淡淡开了口:“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温厚,可语调却很是平淡,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起伏。
王氏原本还以为陆步鞅瞧见她这般自是会好生安慰一番,没想到等了许久也只是等来了人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她心下羞恼,可面上的神色却还是一派委屈…待又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眼角的泪,她才又拧头朝陆步鞅看去。
陆步鞅如今三十有三,下颌方正,目光清明,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因着刚刚下朝的缘故,他还穿着一身官服,三品绯色官服上的孔雀在这烛火的照映下栩栩如生得就像是活物一般…王氏眼瞧着陆步鞅这幅模样,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痴迷,当年她嫁给陆步鞅就是因为这惊鸿一瞥的缘故。
没想到岁月过去那么久,他却是比当年更加令人心动了。
陆步鞅察觉到王氏看过来的眼神,一双剑眉却是又拢了几分,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口中是又一句:“你若没什么事,我就回书房了。”
王氏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她心下着恼,这个男人如今就这般不待见她?平日若非有事就很少跨足她的院子,就算来了也只是坐个一时半刻,要不是知晓他每日不是上朝就是待在书房处理公务,她还以为陆步鞅也跟那陆步巍一样在外头养起了外室。
可不管心下再怎么不舒坦,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的。
王氏想到这便又柔和了声调与人说道:“今日大嫂罚了起宣和起言,他们才多大,大嫂也真忍心。”
“起宣也就罢了,起言在祠堂里可是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起来的时候就连路都走不了几步,到后头还是由人背回屋子的…”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待又握着帕子抹了一回眼角的泪才又继续说道:“老爷,您可得为他们做主啊。”
陆步鞅闻言却是又皱了回眉:“大嫂进门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处置过人…”他这话说完眼瞧着王氏眼神微闪,心下便已有了答案,他的面色变得黑沉,就连声调也沉了许多:“若非起宣和起言做错了事,大嫂又岂会无故责罚他们?”
他这话说完便站起了身,口中是低斥一句:“你不想着好生管教他们,竟还想着到我这处颠倒黑白?”
王氏耳听着这番话,原先面上的凄苦便有些僵硬。
她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到底是畏惧陆步鞅的气势不敢再提此事,只是话却未断仍旧与人说道:“老爷,罚两个孩子的事的确不算大,可您想想大嫂和母亲今日的态度,咱们国公爷的位置还高悬着呢。”
陆步鞅闻她最后一句,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原先要走得步子也跟着停下。他紧皱着眉低头看着王氏,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你此话何意?”
王氏见他止了步子,心下便先松了一口气,口中是继续说道:“大哥那一支如今就留下这么个男丁,大嫂又这般偏颇那个庶子。”
她一面悄声说着话,一面是偷偷觑着陆步鞅的神色,紧跟着是又一句:“您是知晓母亲的,她往日就疼爱大哥大嫂,虽说咱们陆家还没有过庶子掌家,可也难保老太太她不会爱屋及乌向陛下请一道旨意呢?”
等这话一落——
王氏虽然未听陆步鞅开口,可见他重新回了座,便又放下帕子替人续了一盏茶。
而后她是又柔和了声调同人说道:“咱们家中正经主子也就这么几个,三房那个病…”王氏将将说到这便见陆步鞅黑沉了脸,她心下一凛忙又换了个说法:“三弟虽然是嫡子,可他身体惯来是不好的。”
“就算这位子不是您坐,那也轮不到东院那个庶子坐,咱们的起宣可是素有好名声的。”
这么多年——
她费尽心思着人教导起宣,为得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母凭子贵?
“老爷…”
王氏看着烛火下沉吟不语的陆步鞅,忙又添了一把火:“以前大哥坐那个位置也就罢了,只是日后要让我们仰那个庶子的鼻息,您的脸面又往何处搁?还有起宣、起言,如今因为这个庶子,咱们家受到的风言风语可不少,就连那些士族大妇朝咋们家递的帖子也越发少了。”
陆步鞅耳听着这番话终于是开了口:“起宣如今才多大?”他这话说完是握过桌上的茶盏也不曾喝,只是磨着上头的纹路继续说道:“何况大哥刚去,母亲又岂会有这个心思向陛下请旨?”
他说到这却是又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日后这样的话你不必再说,如今大哥刚去,母亲正是伤心之时,你平日若有空就好生陪着母亲解闷,别整日费这些心思。”陆步鞅这话说完便不再多言,待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便往外头走去。
这一回,王氏却不曾拦。
待又过了一会,暗香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坐在椅子上的王氏便轻声说道:“夫人,二爷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日后这样的话您还是避讳着些,二爷总归是由老太太一手养大的。”
王氏闻言却是掀了眼帘朝人看去。
屋中烛火晦暗不明,打在她的脸上倒是显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隔着肚皮就隔着心,你懂什么?”
她的夫君又岂会真得甘心屈于一个庶子之下?
…
几日后。
沈唯今日起了个大早,等墨棋替她梳洗好刚要传膳便听到她开了口:“不必传膳,今日我去给母亲请安。”
因着天气寒冷,谢老夫人早已取消了早间请安的规矩,而沈唯自从醒来后也鲜少去大乘斋寻谢老夫人…因此墨棋耳听着这番话却是怔了一回,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笑着应了“是”。
她忙让人取来斗篷替沈唯披戴好,而后是又让人去把手炉里的炭火换上一遭。
等一应都好——
墨棋便扶着沈唯往大乘斋那处去了。
此时天色还早,除了院子里洒扫的奴仆,这路上也没多少人…他们眼瞧着沈唯过来自是又一番恭敬问安。
沈唯一路过去也未曾说话,等走到大乘斋的时候倒是正好碰见以南。
以南手里端着洗漱用的水,眼瞧着沈唯过来也是一楞,她把手上的水盆交给身后的丫鬟,而后便朝她迎了过来。待到人前,以南是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个礼,跟着便又恭声与人说起话来:“如今天色还大早,您怎么来了?”
“许久未来向母亲请安…”沈唯这话说完便又看了一眼那溜奴仆,跟着是又一句:“母亲可醒了?”
“醒了醒了…”
以南笑着扶了人往里头,口中是柔声说道:“老夫人若是瞧见您来,定是开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