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时候它不是胖了。它是怀孕了。
它那么拼命地跟流浪狗抢东西吃,是因为它做妈妈了。如果它还像以前一样瘦骨嶙峋,它的孩子们就没有奶水吃。
也许她不该拿一只猫来和人相提并论。但是同样在妈妈的眼里,自尊也好,害怕也好,都比不上让孩子吃得好一点来得实际。
两个人拎了大包小包的食物肩并肩地走在喧嚣的街头。谁能想到高楼林立、五彩缤纷的大都市里,也有这样灰蒙蒙地生活着的、卑微得如同蚂蚁一样的人们。
谁会去关心他们?
马晓南忽然不想做这个采访了。说是出于人道主义立场关心一下赵丽娴现在的生活,可是其实,将来买这篇报道的人,有几个不是想窥探一下那多年前的灭门惨案。
赵丽娴现在是过得不好,但至少过得很平静。她不想连这平静,也给毁了。
包蓉僵硬地坐在床沿,依稀感觉到一阵冷风吹上了后脖颈,连头皮都猛地一麻。赵熙姗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弯弯的,有点淘气。她看了又看小女孩天真的脸,还是不能相信。
“一哭就会流血?”她咽了一口口水,嗓子却还是干巴巴的,不问到底也不死心,“哪里流血?”
小女孩便更明确地回答:“当然是眼睛啊!”她抬手放在嘴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一个了不起的本领,“阿姨你知道吗,我的眼泪就是血呢!”
“……”包蓉心脏咚地一沉,上身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
赵熙姗骄傲地扬起小脑袋:“我妈妈说,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能像我一样,我很特别呢!”突然向包蓉靠近了几分,“这件事我妈妈不让我告诉别人,因为别人会嫉妒我,就不跟我玩了。我只告诉你哦,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两个人离得很近,赵熙姗几乎贴在了包蓉身上。包蓉能感觉到她小小的身子上传来一阵一阵的——不是温暖,而是寒冷。那绝对不是正常人的体温。这个念头一旦闪现,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包蓉的胸口,心脏都快负荷不了。
“咦?阿姨,”小女孩很奇怪地看着她,“你很热吗?出了好多汗。”说着,伸出小手替她擦了擦额头。
包蓉本能地想要躲开,但全身的肌肉太紧绷,只能直挺挺地坐着。赵熙姗的小手,又冷又软,像一条笨拙的小蛇,从她皮肤上缓慢滑过。等她仔仔细细地擦完,包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阿姨,你怎么都不说话?”
“……”
“啊,是因为肚子饿了,所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包蓉费力地动了动嘴唇,挤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唔……”
赵熙姗很自责地撅了撅嘴:“都是我不好,我应该留一块巧克力给阿姨的。”转念一想,又很开朗地安慰,“我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她做饭又快又好吃,阿姨很快就不用饿肚子了。”
包蓉还是只有单音节:“嗯……”
小女孩还是那么的快乐,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敷衍。怎么看,都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孩子。撇去流血泪这一点。看她低着头,自己摆弄几张糖纸——她说这几张特别漂亮,舍不得扔了——一会儿折成一个小人,一会儿折成一个星星,包蓉紧张的神经又不觉松动了些。
“姗姗……”
“嗯?”
“你一生下来,就是流血泪的吗?”
“不是呀!”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熙姗歪着脑袋:“嗯……去年吧,”捏了捏糖纸折的星星,“那时候我爸爸还没走。那天,爸爸和妈妈带我去水上乐园玩。我最喜欢玩水上碰碰车了,我爸爸可厉害了,把那些人都撞得老远,谁也不敢来撞我们。”
想起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小女孩就满面光彩,一边说,一边比划开碰碰车的样子。看她说得那么高兴,包蓉也不忍心打断她,由着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赵熙姗颠三倒四地讲完水上乐园里的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结束似的,顿了一顿,忽然道:“后来我们就回家了,再后来我一觉睡醒了,觉得身上疼就哭了。可是爸爸已经走掉了,只剩下妈妈陪着我。然后妈妈就发现我流的眼泪是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