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深面前是由三张方桌拼合的案台,他要加紧完成两份衣料的最后工作。
与聂深一布之隔的林娴不时发出叹息声,听起来心神不宁的。
汪展和姚秀凌在另一个方位,同样隔着一块布各自忙碌着。
胡丙、老昆守着门口。与学堂一墙之隔的教工房间,成为缪璃的临时住所。赫萧正在窗前踱步。
缪璃靠在椅子上休息。她感觉自己病了,浑身无力,额头发热,但为了不使赫萧分心,她没有说出来。
赫萧站在窗前,定定地望着主楼方向,脑海中不断闪现郑锐布置的那间婚房。
缪璃不知赫萧在忧虑什么,她很久没有见到赫萧流露出这样的神态。很多年以前,缪璃从英国回来后,直接住到了学校,赫萧因此焦虑过。那一时期缪家混乱不堪。
“赫萧,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要和父亲决裂。”缪璃轻声说。
赫萧从失神中回转,“哦,一定有缘故的。”
“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的感情很糟糕,你是看到的。不过,”缪璃低叹一声,“你心里也在埋怨我,不该这么冷酷决然吧?你还会认为,父亲因为我的决裂,而倍受打击,无心经营家族事业,才致使缪家沦落。”
“我想……”
“女儿与父亲再怎么不合,也不该走到那一步。”缪璃垂下头。
赫萧忽然眼神一动,愕然说:“难道是——”
“你醒悟过来了,”缪璃悲情一笑:“是的,父亲要求我决裂的。”
赫萧后退两步,“我居然没想到。”
“不怨你想不到,是答案太诡异、又太简单。”
赫萧震惊不已:“当年怎么没有告诉我?”
“父亲求我,不能讲出来。”缪璃叹息一声。
“可是他为什么提出父女决裂?”
缪璃抬眼看了赫萧一下,又垂下头,“抱歉,我也不知道原因。”
“啊……”
“父亲当时流露的痛苦,我无法承受。他让我断绝与缪家的关系,不是出于对我的怨恨,他的痛苦超出我的理解和想象。”
“他一点解释都没有吗?”
“没有。他非常非常害怕什么,就连最信任的你,都不让我告诉。”
赫萧皱起眉头。他十四岁时,爷爷赫升把他托孤给缪济川,缪济川临终之际又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他,有了这条纽带,他在缪济川心目中的地位,早已超越一切血缘。
缪璃接着说:“我想,父亲是太恐惧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盘踞在他心里。”
赫萧茫然若失。
缪璃接着说:“事后我反复想过,父亲要跟我决裂,肯定是因为他已经抱定了自杀心念,才决定让我离开的。”缪璃抬起脸,泪眼朦胧,“我只知道,那时的父亲好像不是他自己,他好像在与另一个自己搏斗。”
赫萧突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犹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戳在心上。
当年缪济川临死时,最后说的是:赫萧,别让缪璃……
赫萧错误理解了缪济川的意思,他回答:我不会让缪璃流落人世。
当他说完后,缪济川的眼里露出强烈的光芒,其实那是最后的绝望。缪济川真正要说的是:别让缪璃回家来。
缪济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女儿永远离开缪宅!
可是竟因赫萧的一个错误判断……
赫萧攥着自己的胸口,转过身,不让缪璃看到自己的痛苦与后悔。八十一年的愧疚,与此刻的痛苦和后悔交织起来,犹如漫无边际的黑夜,重重魇压。
那间婚房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赫萧做出决定,该了断这一切了——了断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