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小,但人人听得真切,何曼云终于被彻底激怒了,蓦地站起,将手边桌上的记录本、笔、茶杯劈头盖脸朝坐在对面的蒋蓉蓉掷去,连带朱景中和王泽都被溅了半身茶水。更糟糕的是,陆鸿影见何曼云哭得委屈伤心,看不过眼,正绕到她身后递上手绢,没料到何曼云发飙掷物的力度大,右胳膊一拐带,不慎将陆鸿影推倒。
坐在何曼云身侧的乐弈连忙去搀扶陆鸿影,见她面色苍白,手足无力,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能将她扶携坐上他的座椅。罗一英便道:“坏了,陆姐的病犯了,何曼云,你搞什么名堂!”
何曼云一听,忙把眼泪一抹,回头忙不迭地道歉。会场内的其他人,包括秦立公,也纷纷聚拢在陆鸿影四周,你一言我一语关心问询。
陆鸿影以手支额,强打精神,说道:“我没事。兴许这几天太累,老毛病,回去躺一下就好。”
秦立公满怀歉意地说:“陆主任啊,实在没办法,我朝本部申请过好多回,想为你配位助手,你就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可以好好养病。”
陆鸿影哑声道:“前线更急需医护人员……校长,会,我开不成了,你们继续……”
秦立公目蕴痛惜,令罗一英赶紧从楼下叫来两名女教工,扶陆鸿影回去休息。
陆鸿影离开,会议继续。
因为出了变故意外,何曼云和蒋蓉蓉原本高昂的“战斗士气”被中断,两人都悻悻的,尤其见秦立公面色青得近紫,更加不敢抬头,蒋蓉蓉差些将脑袋缩进制服里。
“继续闹啊,打啊。”秦立公的发怒具有明快的节奏感,起势是平淡的,家常的。“何曼云,你过去,打蒋蓉蓉一拳;蒋蓉蓉,你别认怂,还她一记耳光。”
何蒋二人哪里敢动。
秦立公又将罗一英和余南各看一眼,语调变得阴冷,“还有你们二位,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劲儿地撺掇凑乐,好玩吧?行啊,三个女人一台戏,就这会议室里就有六七个女人,你们给我编排几出大戏瞧瞧,互相打,互相骂,三天三夜不许停,行不行?!”
怒火继续蔓延,“老朱,王泽,你们也别偷着乐!一个管不住老婆,一个成日里屁颠屁颠跟在女人身后,是男人吗?是男人就得像男人样,腰板子挺直了过活不行?”
现在,会议室里,只剩下温宁和乐弈没被点名,当然无法幸免于难。
“再就是温宁,你是聪明,你是立了功。有多得意?翘着尾巴走路,开始学会指点江山了,看不见身边的同志?谁能比你笨?”温宁听得明白,秦立公意有所指,斥责她在木楼里说的那番话。其实,说过那席话后,温宁也有片刻的后悔——特校不团结,与作为共产党的她何干,用得着这么操心?不过,她很快就抛开了这缕悔意,既然说了,就没有回头路,往前走着瞧,说不定她做了一件好事。
“乐弈,开会研究工作,你稳坐泰山不说不笑,惟有抓日谍跟有你关系,其他的事情你都没兴趣?”秦立公的矛头指向了乐弈。
乐弈站起,“啪”地立正,目光直视前方,“是,属下一心杀敌肃谍!”
王泽马上效仿,也立正表态,“报告校长,属下也是一心杀敌肃谍!”一边朝乐弈挤了挤眼睛,意思是咱们这样表态效忠,校长的肝火也该降了。
没料到,秦立公猛地站起,一掌把面前的桌子掀了,厉声道:“看,这就是你们的问题,每个人肚子里藏一本帐,公帐私帐,金算盘银算盘小算盘!今天咱们关起门来说老实话,都别跟我扯什么杀敌报国的大抱负。是,我承认比如你乐弈,还有罗一英,是有抱负,要杀鬼子、报仇!可是就凭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你们能杀几个鬼子?你自顾着杀鬼子,要不要同仁为你作后援,你要不要考虑同仁能不能全身而退?!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你们每天能看到的标语,都是白瞎了?今天,我在这里只想讲两个字——团结!”
他歇一口气,继续说:“往常你们打打吵吵的时候,我也一再强调团结、团结,怎么样?全都左耳进右耳出,还叫军统?不成体统!各位姑奶奶、大爷,特校是一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不用我多说。前头密码本的事,咱们算是侥幸过关,知道醉川楼的事情,我为什么没有提前把计划告诉你们?一来防止泄秘,二来就担心你们知道详情,想得太多,使小心计互相撬墙角,坏我大计!”
听到此处,温宁不禁腹诽:真是牛,把问题全推在下级身上,领导果然永远不会有错。
“团结、团结!”秦立公说得脸红脖子粗,“独木不成林!全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一周之内,每人交一份三千,不,五千字的检查。还有,今天的事情,若有再次发生,我不管谁对谁错,我没有时间为你们扯皮拉筋的事情主持公道,我只会报你们一项贻误战机之罪,一人吃一粒枪子,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