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其实那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高手风范了,都跟乞丐差不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说在草堂的时候最对不起姓姜的小子,一碰到什么事儿都把他推上去顶事儿,要不是姜小子为人低调温和左右逢源,恐怕早被人打的遍体鳞伤了。他还说在草堂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整一下老师傅,没有在他被子里放蛤蟆,没有趁他睡觉的时候用墨水染一下他的花白胡子......姓董的慢慢的说,我慢慢的听,我们好像都忘了正在打架,好像现在不过是中秋佳节赏月聊天的一个寻常场景,嘿,是啊,当年同学恰少年,总是让人不敢回想,一想起来,就会变得太过矫情。”
老头默默的把酒壶里的酒一口一口全部倒进嘴里,声音断断续续:“他说老师傅可真不像个师傅的样子,走了走了还留下一个那么大的烂摊子,偏偏那么大的烂摊子还交给最不出息的几个学生来收拾,连走都走的不让人安心。我问他老师傅留下了什么烂摊子,他却摇头不肯告诉我,只是笑着说其实啊,你也别在我面前耍什么横,谁不知道,在草堂那么多年,你一直喜欢她吧。”
说到这里的老头好像有些惭愧,嘿嘿发笑,让狗剩忽声一种错觉,貌似那位模样邋遢苍老不堪的老头是个青衫微湿,临春风杏花雨而立的邻家少年,于是他笑了起来,带着一种了然的情绪。老头仰头想了半晌,才有些赧然的道:“是啊,恐怕整个草堂里只有我自己被自己蒙在鼓里,喜欢却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哪怕别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对姓董的说,你管爷喜不喜欢,干你屁事。姓董的却吹胡子瞪眼的跟我对骂,说什么咱们四个除了你,我跟姜懋都是把她当做妹子来看的,老子怎么着也是她娘家人,你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女婿敢跟老子这么讲话,活得不耐烦了。我听的心里欢喜,却硬着口气说滚你妈的蛋。姓董的就哈哈大笑,说,你二更也有今天啊,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呢。”
狗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二更这两个字眼,面上微微一笑,这个老头的名字啊,当真有趣的厉害。紧接着他又细细品了品老头的话,不自禁的便叹了口气。他虽然并未身临其境,但也明白,中秋一夜罢去,二人之间恐怕又是不死不休,可值此中秋露白之夜,两个曾经的同窗好友却大大咧咧的敞开心扉,这等看似有些不合常理的场景,才真正的让人扼腕长叹。
老头显然比狗剩的感触深,他顿了顿,说道:“嬉笑怒骂总是不长的,姓董的那小子又不是乐天安命的那类人,笑骂完了之后他忽然问我,她的伤如何了。我能怎么说,只有实话实说。小秦的寒毒是我最为担忧的事情,虽然跑遍了神州,也收到了一定的成效,可是依旧无法拔除,隐忧仍然很大。我们彼此沉默了很长时间,姓董的忽然对我说,若是我告诉你,他们几个是老师傅让我杀的,你可会信?”
狗剩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老头苦笑数声,叹道:“他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一下子说不出一句话来,梦华江水平静流淌,天上的月亮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明亮,我忽然感到害怕了,这感觉来的很奇怪。哪怕是我知道打不过姓董的,哪怕我知道我可能会死在这里,我依旧没有半分的害怕,可现在,听了姓董的话,我忽然害怕了。我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这一切因为什么,所以我只能沉默......我想沉默着等他来给我解释,然而他却一句解释都没有。他只是苦笑,然后说,是啊,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说完这话,他就站了起来,隔着梦华江告诉我,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
狗剩眉头上挑,屏息凝视。
老头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自己五指已然握紧,微微出神,轻声道:“他隔江而站,神色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平静。他对我说了很多话,江风太大,我都没有听清楚,唯一听到的,是他借助江风踏浪于波涛之上时仰天说的那句。”
“天道有常,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这便是天下为公,屠戮同门,非我所愿,乃奉天承运,日后青史必有公论。”
“你本天人,应随师傅而去,不该留在神州,我奉师命,承天运,今时今地,请君入天门。”
“今时今地,请君入天门。”
今时今地,请君入天门。
狗剩的脑海忽如一柄大剑劈开所有迷雾,又像是长虹贯日划开大脑,他骤然睁大眼睛,一副令人心旌摇曳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月华如练,潮水带星,澄明的天空中忽然有千万道长虹贯穿天际,年少的董承运站在波涛翻滚的江水之上,双手做托天状,无数的星光从潮水中涌上他的掌心,再由他的掌心喷薄而出,直达天庭。苍穹如同巨大的帘幕,月光从南方的天空直达长虹交错的中心点,刹那之间,好似银河倒卷,天空之上豁然洞开了一道万丈长痕。星光与月光倒卷入长痕之中,再从长痕里倾斜而下。隔着不知千里万里的遥远距离,依稀能看见天门在长痕中恢弘伫立,金龙游弋在天门上下,紫光从天门中间铺了下来,宛然一道登天长阶,笔直的落在与董承运隔江而望的那人面前。
这便是天门,这便是请君入天门。
狗剩张大的嘴巴,喉咙中嗬嗬出声,像是一个傻瓜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头的声音突兀的便的格外飘渺,那般恢弘壮观的景象,哪怕是事隔将近百年,还是让他微微眯起了眼,有些怔怔出神。
许久之后,老头忽然笑了,笑声旷达而洒脱,哈哈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啊,他与我大战于梦华江上,不过是想要将我强行送进天门罢了。我们两个人其中的任意一个,都尚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洞开天门,但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在和我的战斗中汲取我们两个人的真武气机,厚积薄发,凝聚在一个时刻,豁然洞开天门一线。他太会忍耐了,也太会算计了。”
这一番笑语终于将狗剩拉回了现实,狗剩震惊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道:“他为什么要帮您,帮您......强行飞升?”
字眼太过磅礴大气,狗剩几乎是咬着牙才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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