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你告诉我,你如果是我,你真的能做到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所影响吗?”
吼出来终于觉得舒服多了,沈初云整个人都泄了气一般,可是心里那座压了好几天的大山,反而松动了许多。
几天来的坏情绪,只是因为在最难过的时候,不得不一个人熬下去,委实太残忍、太孤单无助了。现在看到朋友回来了,想到明天开始,又有人陪着她了,一下子就舒坦多了。
“对不起……”贺忆安走去沈初云跟前蹲下,掏了手帕出来,替她擦擦脸颊上的泪珠,“我保证,再不会让你这么难过了。以后,你大可做回自己,以你本来的面貌示人。”
沈初云一时很清醒,一时又像是酒精发作了,脑袋糊里糊涂的,忽然大笑不止,捂着肚子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时候的本来面貌,我从前都是什么样子呀?我告诉你,我生下来就是个传统女子,要不是恰赶上那一阵,旧朝廷说缠足不好,我今天就是个小脚。生来就念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以,我嫁人之后,可顺从了。我丈夫说大男人出门谈事业,几天几夜不回家,我该体恤而不是闹情绪,我就听了;我公公说改朝换代了,总要让人家看到我们家里人是支持改革而不是抱着古套的,我也听了。我的本来面貌里,从来没有自己这种东西!”
贺忆安万没料到,抱着关切回来的,一句话却勾动了沈初云积蓄了半生的委屈,那些苦楚哇地一下从心里统统地倒了出来。
她趴在贺忆安肩头,大放悲声:“我这辈子不过就是‘体面’二字,我是被这两个字牵着的木偶。旧时代说三从四德是体面,我就照办;新时代说追求文明是体面,我还照办。到如今,忽然就有许多人说我和万千妇女的体面是相连的。这种情况,我难道还敢哭着闹着撒泼不成,还敢授人以柄不成?只怕是到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
贺忆安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搂着她,让她尽情地宣泄,听着她从不曾坦露过的心事,心中只是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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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贺忆安仍是不放心,早早就来了报社。
恰好沈初云推门出来,见了他便是一笑:“贺君,这么早呀。”
贺忆安不由地愣住,也不知道她是上哪里约了一位赶早的剪发师傅,弄了一个最时髦的爱司头。上身穿着蓝色柳条纹样的单褂子,下身是蓝华丝葛短裙,足上则是一双美式圆头漆皮鞋,整个人打扮的清爽又精神。眼睛虽然有些肿,但是笑意似乎是从心底里生出来的,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沈初云向着贺忆安上下一打量,见他下巴上的小胡茬没有刮干净,反倒不像往日那样整洁利落,就笑着打趣:“你昨天才回来,不应该是忙着补觉嘛,怎么还赶过来监工吗?”
贺忆安实在是惊异于她的恢复能力,昨天黄昏的时候,还劝不住地直哭,今早却已经元气十足了。这一来贺忆安倒尴尬了,一下揉揉鼻子,一下又摸摸耳朵,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啊?哦,是啊……可能是刚开过研讨会,脑子里思潮起伏的,所以……一晚上没睡好。”
沈初云倒是很有精神,听他提起上海的会议,顿时有了工作热情:“正好,我想听听研讨会的具体内容。”
“进去慢慢说吧。”贺忆安红着脸呵呵一笑,迈步入内。
沈初云并不随他进去,只是点头道:“好,那劳烦你先到办公室等我一下。”然后,去门口开了信箱,将今早的读者来信叠好收起。
贺忆安魂不守舍地进了屋,有人和他招呼,他应得也很漫不经心。脑海里就不断地想着昨天,想着这一阵,想着从头至尾和沈初云的每一次相处。想完了一遍,又去回忆柴俊生的一番忠告,由此再去想自己的家庭,甚至于思索了自由婚姻的风潮。
随着这些思绪,一颗心好似一下被提到了天上,一下又坠在了地下。总之,全不能由着自己掌控。
不知不觉,门外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在讨论一些公事。那声音又恢复了往日活力,叫贺忆安听了,嘴角不由地抿着笑。
接着,门一推,沈初云快步进来,手里多了一张写满字的稿纸。
贺忆安想着,就让工作去冲淡一切也是好事。可偏偏自己以为沈初云会跟多数人一样,长久地被情绪所困扰,因此并没有真的准备好会议笔记。只得尴尬地一笑,解释道:“我先简单口述一下,书面记录等我整理好了再给你。”
“好极了,这样既省时间又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沈初云点头表示赞同,翻开了手边的簿子,取了一只自来水笔,正准备开个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