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三个月了,云辞不曾来看过她一次,也没有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仿佛是恨极了一般。是呵!若换做自己被蒙在鼓里,以这般高高在上的身份宠过一个妓女,只怕也是气愤难当。
出岫边想边端着衣裳往知言轩里走,园子里的丫鬟奴仆看到她来,都带着一种探究的目光。自己这妓女的身份应是没传开,毕竟离信侯府也要个体面。但,她突然从侯爷身边的大丫鬟被贬成了低等的洗衣女工,便不得不引人遐想。
出岫理解那些异样的目光,目不斜视地往夏嫣然屋子里去。刚走到门前,却听闻一阵娇滴滴的笑声,紧接着云辞的声音低低传来:“别动。”
出岫怔愣一瞬,紧了紧端着托盘的手。灼颜正守在门口掩面而笑,显然知道屋里是个什么情景。出岫想了想,对她道:“这是夫人的衣裳,劳烦灼颜姐姐送进去罢,我就不进去了。”
灼颜淡淡瞥了出岫一眼:“夫人让我在外头守着,哪儿都不许去。夫人还说,衣裳熨好了赶紧送进去,侯爷正等着夫人换好衣裳,为她作画。”
作画吗?出岫垂眸看着托盘上的锦绣烟罗裙,刺绣精美,华彩闪耀,的确是入画的不二之选。可,云辞不是从不在内室中沾染笔墨吗?
这问题太傻了,出岫又自嘲地笑了笑。夫妻间的闺房之趣,自然是要在闺房之中进行。
想到此处,她只得屏去杂念,敲门道:“夫人,衣裳送来了。”
屋内的调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才响起夏嫣然的一声招呼:“进来。”
出岫低着头迈步而入,看到那袭白衣的一角,连忙俯身行礼,又转向夏嫣然道:“夫人。”
“衣裳搁下罢。”夏嫣然只柔声道了这一句,未再多言。
出岫领命称是,刚将衣裳放到案头,只听云辞淡淡说道:“你去侍奉夫人更衣。”
“侯爷……”夏嫣然看了出岫一眼,有些难为情:“还是让灼颜侍奉罢。”
云辞却不以为然,只看向出岫,冷淡道:“从前你也是服侍过夫人起居的,如今是忘了这差事该如何做?”
面对这番略带嘲讽的命令,出岫心头一滞,仍旧垂着眸,道:“奴婢这便侍奉夫人更衣。”说着已将案头上的衣裳掂起来,转到夏嫣然身后待命。
夏嫣然歉然地看了出岫一眼,没再说话。出岫服侍她换好衣衫,才从屏风后出来,低声再道:“奴婢告退。”
云辞默不作声,仿佛是准了,出岫便往门外走,岂知刚走到门口,却听他在身后又道:“慢着。墨干了,你来研墨。”
研墨?是了,这才是她最初的本分。出岫转身回来,拎着小水壶往砚台里倒上水,开始专心致志地做起差事。
身旁传来淡淡的龙涎香气,还混合着一丝药香,与她记忆中的味道一般无二。这令出岫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与他仍是在京州的追虹苑里,一样的人,做着一样的事,不曾有过后来的爱与恨、是与非。
只可惜,出岫这美好的错觉尚未持续多久,已被残酷的现实所打断。
宣纸上是一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庞,被云辞细腻的笔触仔细描绘。锦绣烟罗裙的华彩被浅浅勾勒,笔墨逐渐逶迤出了一位华装美人。
若非她从来不穿这般繁复华美的衣裙,出岫几乎要以为云辞画的是自己。只可惜,那最终落在美人眼角下的一笔,画出一滴泪痣的同时,也如同一根锋利的刺针戳中出岫心房。
云辞画的,是他的妻。
手指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忽然前所未有的疼痛起来,提醒着出岫,是谁在情爱之路上一跌再跌,一次惨重过一次?她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墨锭,只怕再坚持一刻,便会心痛到窒息。
“出岫,你脸色可不大好。”夏嫣然适时开口,语气温和而充满关切。
出岫抬眸对上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精致容颜,哑着嗓子道:“多谢夫人挂怀,奴婢无碍。”
夏嫣然就此看了云辞一眼,试探着问:“侯爷,让出岫下去罢,如今她已不是知言轩的人了。”言下之意,自然也不该做这侍奉吃穿与笔墨的差事。
闻言,云辞果然停了停笔,语中带着两分调笑:“笔墨的差事是做完了,可这宣纸还未裁剪。”
夏嫣然朱唇浅笑:“这有何难,妾身接手便是。”她边说边往书案前走:“说起来,妾身还未曾侍奉过侯爷笔墨纸砚,今日也来试试手。”
云辞似感无奈,宠溺着应承她:“那你可仔细些,这匕首锋利得紧。”
匕首?裁纸何以用匕首?然,未等出岫想明白,她眼前已划过一道冷冽的银光,还隐隐闪耀着嫣红光泽。正是沈予所赠的鸳鸯匕首呵!
原来,云辞将这其中一把匕首给了夏嫣然。
鸳鸯匕首,成双成对,各执一把,以表恩爱。他这么做,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罢……
出岫深深吸了口气,好似要将胸腔里的悲伤尽数吐露出来,欲告退而去:“奴婢告……”
“退”字尚未出口,但听“咣当”一声脆响,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已从夏嫣然手中掉落,一个弹起,正正落在出岫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