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怔,苏裴安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放下手中的火炉,缓缓拜倒在地,“是否碧清说错了什么?”
我此刻无依无靠,唯一能够仰仗的,竟然是苏裴安的喜怒哀乐。若真是触怒了他当场被杀,只怕石崇安排的在妥当,也抵不住这样的变数。既然无人为我安危保障,我便只能靠我自己,丝毫不敢行差步错。
但是……方才那一番话或许在苏裴安听来已经觉得厌倦,但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说错了话。
那迫人的安静像是一把匕首压在人的脖颈上,让我几乎不敢动弹。直到我的双腿跪的酸麻,苏裴安的叹息声才从头顶响起,“不用这样拘谨,只是我忽然想到,沈姑娘很像是我从前的一位故人。”
我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苏裴安的身边。他用手撑着额头显出几分困倦的意味,看我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怅然,“我那位故人,自然不像是沈姑娘这样才艺俱佳,美貌动人,只是眉梢眼角,却真是有几分相似的。”
我心中觉得好笑,这样残虐之人,莫非也认识什么样的红颜知己,所以念念不忘么?
然而脸上自然不能露出分毫的端倪来,只是含笑如常,“是怎样的一位女子,竟然叫大人如此念念不忘呢?可是……孙夫人么?
他忽的嗤笑一声,眼中有几分不屑,“明珠虽然丰腴动人,但是比起她来……却还是差得远了。”他顿了顿,“其实都已经是旧人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反倒让沈姑娘见笑了。”
他的目光温柔而怅然,像是真的曾经失去过十分重要的人。那样哀怜入骨,连我看了都不觉得心中酸涩。
我抿了抿唇,一时间有几分难以置信,这样的一个人,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竟然也有不堪提及的往事么?
苏裴安终于从恍惚的回忆里抽身出来,神色有一瞬间的柔和,然而那柔和就像是秋日早上一滴似坠非坠的露水,转瞬间就被东方日出的光照的干涸。
他的手在棋盘上轻轻一拂,那些纵横交错厮杀犬牙的棋局转瞬之间就落败成了灰烬。
“再来陪我下一局棋吧。”他朗朗说道,似笑非笑看着我。
“是。”我颔首,下手握住一枚黑棋。
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成的棋子,每一下轻轻落在棋盘上,像是一曲怎么也完结不了的曲子。苏裴安下棋的时候丝毫没有封疆大吏的威严,反倒像是寻常的男子,以手支颐,说不出的仪态潇洒。
一直等到了日落黄昏,他竟然在我身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下着棋。门外有人悄然禀报,“大人,鄞州的知府前来求见。”
他为黎世太守,管理着大大小小十数个县城,此刻在我这里枯坐了一下午,只怕也是累积了不少公事。那人在门外喊了一声,去不敢走进来,也不敢催促,泥塑木偶一般垂手站着。
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苏裴安下完了最后一手棋,这一次,只有一次之差。我微笑罢手,“大人技高一筹,碧清真是不得不认输了。天色已晚,下了这样久的棋,大人只怕也累了吧。”
苏裴安拈着棋子在额头轻轻摩擦着,仿佛是真有几分累了,半晌,才悠悠说道:“沈姑娘这是在赶我走么?”
我笑了一声,“碧清不敢,只不过下棋不过是怡情养性而已,既然已经偷得浮生半日闲,碧清又怎么敢用这样玩乐之趣,阻挠大人的公事呢?”
苏裴安点了点头,目光之中却露出一抹赞许。我心中一动,知道他也已经起了离去之意,只是自己不说罢了。当下便起身送苏裴安出门,门外候着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神色恭敬,只是见到我的时候目光有些许诧异,不过很快又低下了头。
“若得了闲,恐怕还要再叨扰姑娘了。”他离开之前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朝我说道。
我谦卑答道:“能与大人下棋,是碧清的荣幸。大人若来,自然随时相待。”
他不可触摸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碧清姑娘真是让苏某大开眼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看来,做一个琴姬倒是委屈姑娘了。”
我微微怔住,一张脸上浮出的笑意有刹那之间的尴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落尽头,我才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