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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咸临&告状&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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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毛的衣裳都没一件,靴子也没有。你们老倌真是!一日念一百回,全当耳边风!我快成那碎嘴婆子了!”

    珊瑚笑道:“既如此,我们索性自己置办。横竖城里的金银铺子都认识我们家,我们不用带钱,只管定了货,叫他们同叔叔官账去!正好今年婶婶才得了官中的衣裳,自己且没添置,一并办理了,如何?”

    练竹正不耐烦窦宏朗把家务丢开手,当机立断的道:“好!”

    珊瑚笑道:“得亏是我们院里,婶婶时常写几个字,奶奶得了好的就往这头送。要是旁的院里,还得去奶奶那处领去。只我不识字,不懂好歹,回头开了箱子婶婶自去捡,如何?”

    管平波笑道:“我又不是才女,非要那松烟墨薛涛笺,随便拿些给我即可。顺道寻寻有没有字帖,没有我去外头买。”

    珊瑚应声而去。

    管平波又看了一回书,抬头时见雪雁一针一线的缝着一件衣裳,半日才一小段,叹道:“你这得做到猴年马月。横竖是中衣,你缝稀疏一点,又省棉线,又省功夫。”

    雪雁头也不抬的道:“我们的胡乱对付也就罢了,婶婶的衣裳那么大的缝儿,叫人瞧见,还说我不精心,要我何用?”

    管平波笑道:“都穿在里头,谁看呀。”

    雪雁道:“叔叔看。”又劝道,“我瞧婶婶是个不爱女红的,只好歹学两个花样,逢年过节的正好孝敬奶奶。婶婶休看胡婶婶蛮横,她的针线可是一等一的好。”

    管平波素来敬业,有老员工提醒,遂认真问道:“要绣花还是只要缝衣裳?”

    雪雁道:“婶婶要会绣花就更好了,不会绣缝两件衣服亦可。眼看要中秋,婶婶是赶不上的。不如去正屋里讨几块料子,细细密密的做了,到了年下,也是一片孝心。”雪雁笑道,“婶婶别嫌我啰嗦,我们偏房的,又不当家,统共一月几百钱的月例,想要在长辈跟前出头,不靠着一手活计,还能靠着什么呢?婶婶会写字是好,那也只能孝敬嗲嗲,奶奶可不大识字。”

    管平波想了想道:“抄佛经呢?”

    雪雁道:“佛经是好,可那是咱们正屋里的独一份,婶婶如何好争抢?”

    管平波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有旁的法子,你把你描花样子的笔借我,再去给我寻一叠纸来。今日初十,若是城里的工匠手快,没准儿能赶上中秋节礼,赶不上也没什么。”

    雪雁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工匠?”

    管平波笑的神秘兮兮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雪雁笑嗔道:“月钱初一才发,你可没赶上这个月的,请外头的工匠,你有钱么?”

    管平波道:“妈妈给我钱了,够使的,放心。”

    雪雁怔了怔,心中纳罕,奶奶从未单给过哪个儿媳妇银钱,若说管平波光身一人进来,胡三娘同侯翠羽这般做妾的,哪个又能有正经嫁妆?可见是她家婶婶能打,入了奶奶的眼。想到此处,不由心中一喜。做丫头的自是盼着主子好,主子好她们未必好,可主子不得脸,她们更没指望。见管平波还看着她,立刻回神,寻了一根描花样子的笔,赶紧去正屋找珊瑚讨纸去了。

    不一时回来,就见管平波趴在桌上,拿着把菜刀削木头,还抱怨菜刀不趁手。雪雁叹道:“好婶婶,你又要作甚?”

    管平波道:“我要尺子圆规量角器,家里只怕没有,不得手动做?”阿弥陀佛,幸亏她是工科生,在乡下生活又艰难,想方设法的赚钱填肚子,基本功倒是没丢下。当年她的兔子笼就做的极精致,兔子被人抢了,她只好把笼子挑去集市上卖了换钱,才把赊小兔子的账还上。其实就她的手艺,若在个法制健全的太平时代,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古代的残酷就在于,不是勤劳聪慧就可致富。托生成个女孩子,当真是没有个好爹,再大的本事也无用。非得到了窦家,才有希望一展长才,才能想将来、想前程。

    雪雁道:“尺子我就有,圆规在外书房里瞧见过,量角器又是什么?”

    管平波眼睛一亮,对啊!窦家是行船的人家,造船业可不就是工科,别的没有,工具一准有类似的。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提起裙子就往正院里跑,预备寻肖金桃找东西。

    肖金桃正在算账,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见管平波一阵风的冲进来,笑道:“你又打哪里疯了来?”

    管平波一脸讨好的道:“妈妈,我想要个圆规和量角器,家里有没有?”

    肖金桃道:“圆规有,量角器我没听过,你阿爷的外书房里有好些文具,我喊个人带你去挑。”又问,“你找这个做什么?”

    管平波道:“一时说不清楚,我做好了给妈妈瞧,你一准夸我能干。”

    肖金桃笑骂道:“你一准没干好事,别拆了屋子,叫人告到我跟前,我可是要使家法的。”

    管平波道:“家里屋子那样结实,我还拆不了,放心。”

    肖金桃便唤来自己的贴身丫头宝珠,叫带着去外书房寻家伙。管平波心急火燎的,拉着宝珠就跑了。

    到了外书房,只找到几个极精巧的银制圆规。管平波道:“没有寻常些的么?”

    宝珠道:“我去库里找找。”说着,就往间壁的架子上一个一个的盒子翻找。管平波跟着进库,箱子上皆贴着字条,找准工具箱,一把就拖了出来。里头

    整整齐齐的码着各色工具,不独有圆规,还有小刨子、小锤子、刻刀等,不由喜出望外。一叠声问宝珠:“箱子我能搬走么?”

    宝珠凑上来一瞧,都是些不值钱的工具,爽快的应了声:“可以,我回奶奶往账上写一笔就是。”

    管平波高高兴兴的把箱子拖出外书房,路上恰好遇到那日同她比武被她打趴下的谭元洲,两个人一齐把箱子抬回二房。管平波又从厨下摸了几块木头来,立刻开工做趁手的工具。

    珊瑚听见西厢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无奈的对练竹道:“我们管婶婶不知又淘什么气,从奶奶那里讨了一箱子工具来,在屋里做木工耍呢。”

    练奶奶皱眉,正要说话,就听练竹道:“你操心这个作甚?她一个做妾的,晚间老倌去她屋里,她好好伺候就罢了。不要她自找了自玩,还要她作甚?替我当家不成?”

    练奶奶拍着女儿的手道:“还是你明白。”

    练竹调整了个姿势道:“妈妈别老记着我们家往日的规矩。那会子家里当官,做妾的得同丫头一般在妻跟前伺候着。现都败落了多少年了,还提往日做什么?再说,练家便是还有人做官,与窦家有什么相干?”

    练奶奶撇嘴:“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家妻不妻,妾不妾的。”

    练竹心中不耐烦,淡淡的道:“当官的亦有二房,正经的妾还能请诰命。不过白让人叫她们一声婶婶,她们是有婚书?还是摆酒唱戏有族人作证?也就是窦家不兴做小气事,不说旁的,我那大侄子的妻族沈家,当年老嗲嗲前头咽气,老奶奶后头就把妾一股脑发卖了,连生了儿子的都不管,谁能说个不字。我做什么同她们一般见识?我现只盼着她们几个肚子有动静,我不信一个胡三娘不识好歹,我一屋子丫头小老婆,还个个都不识好歹了。”

    练奶奶忙道:“我不过白说两句,你又动气。罢了罢了,我不招你,横竖姑爷不是宠妾灭妻的,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练竹听着母亲的糊涂话,越发气闷。心道:怪道练家败落到今日的模样,连拉一个打一个的把戏都不懂,还要指点江山。她为什么不宠着管平波?难道她还宠着胡三娘?便是管平波日子长了也学着目中无人,她有的是水灵丫头。耗到自家生了儿子,或抱了丫头的儿子,真当她不敢学张明蕙撒泼!巴州悍妇当是说笑的么?

    出了一回神,摸摸肚子,叹了口气,吩咐珊瑚道:“我屋里还有些玩具家伙,你收拾出来,与管妹妹送去。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怪可怜的,只好我们多疼她些吧。”

    贝壳笑道:“越发纵的她孩子气了。”

    练竹笑了笑,孩子气有什么不好?就是一直长不大,她才好等人生了孩子抱过来养。弄得风刀霜剑,倒叫她学着懂事了。横竖也不亏待了她便是。

    珊瑚笑道:“我们管婶婶还不肯脱了孩子气。”

    练竹也笑:“她还小呢。”又对管平波道,“要短打容易,你白日里出去耍可以穿,但下半晌来家就得换上裙子。你不依我,我可就不给你做了。”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都听姐姐的。”

    练竹笑嗔一句:“跟只猴儿似的。你可安生些吧。”

    管平波道:“待我长大两岁再安生不迟。”

    张嫂子跟着笑了:“我走街串户替大户人家裁衣裳的日子多了,头一回见到管婶婶这般不认生的新嫁娘。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都是二婶和气纵的。”

    练竹道:“我才不纵着她,昨儿还同你儿子打了一架。早知道她这么野,我就不聘她来了。”

    饶是管平波皮糙肉厚,也被二人对话电了一下。说好的妻妾呢?怎么说话间似当娘的抱怨自己闺女似的,再不济也是婆婆说儿媳。管平波瞅了瞅练竹,这年岁当她娘也不算离谱,可你这么快进入角色真的好么?

    量完尺寸,张裁缝道:“婶婶们耐烦两日,待我针脚密密的做了来,穿着才精神。”

    练竹道:“知道,慢工出细活。我要是急性子便不找你们了。外头也有一日做好的,只那针脚,白浪费了我的好绸子。只你也别太耽误,过两日大嫂必请你来预备阖家的冬衣。再有,管妹妹才十五,你做衣裳时折些边进去,到明春放开了还能穿一季。”又对管平波道,“你这个年岁,销金缂丝的缎子就不给你使了,待大些再说吧。”

    管平波道:“依我说绸子的都不必,绢的就很好了。”

    练竹道:“家里还没到那份上,短不了我们姐妹的衣裳。再说你只有绢的,偶或到门上买东西,叫外人看了也不像。你下半晌别四处跑,我带你出门打首饰。”

    张嫂子道:“管婶婶穿的是婶婶的衣裳吧?裙子有些短,可有下剩的尺头?我现就给管婶婶滚个边,看起来才像。”

    练竹笑道:“我原是说待你们做了她的衣裳才带上街的,却是大嫂看到她裙子短了一截,特特送了套新的过来,说是她新做的,还不曾穿过。我想着她们两个身量仿佛,就收下了。我横竖是个不当家的闲人,正好出去逛逛。”

    珊瑚拍手笑道:“我们是在岛上逛,还是去城里逛?”

    练竹白了珊瑚一眼:“岛上还逛不足你?”

    贝壳也道:“岛上只一家铺子,没有城里的多。”

    练竹道:“城里人多,不留神就叫人拍了花子。我才不带你们去,改日老倌有功夫,叫他带着去。”

    两个丫头哪里肯干?一边一个摇着练竹,一个说:“好婶婶,我们多多带家丁去。”一个说:“我们喊几个轿子,直抬到大铺子里,才没有拍花子的。”

    管平波看着直乐,练竹姐姐这位正妻真是当出了老祖宗的风范,果然不多久,就被两个丫头晃的直告饶:“好好好,明日就进城逛去。我今日得去瞧你们三婶,少不得陪着说说话,进城来不及。”

    两个丫头方撒了手。

    练竹没好气的道:“兜里有几个钱就咬手,非得花销出去才罢休,我看你们几时才有划算!”

    张嫂子忙奉承道:“都怪婶婶平日里给的太多,扣他们几个月的月例就好了。只怕婶婶不舍得。”

    贝壳笑道:“好嫂子你别出馊主意,惹恼了我们,就挑唆管婶婶逮着你儿子一顿好揍!”

    管平波的战斗力早传遍了窦家,张嫂子忙道:“哎哟哟,再不敢了,姑娘饶了我吧。”说的满屋子都笑了。

    一时话毕,张嫂子记了尺寸,张裁缝上前来拎起装布料的包袱告退了。练竹才起身道:“三弟妹受了惊吓,昨日我们不知,没去瞧她,今天知道了,定是要去瞧瞧的。管妹妹与我一起去吧。”

    说着一行人出了正厅,在东厢把胡三娘并窦怀望喊出来,一家子往三房去探病。三房在二房的南面,沿着荷花池,绕到了大门,里头却是静悄悄的。使人去通传,侯翠羽忙迎了出来,对练竹福身一礼道:“难为二嫂想着我姐姐,她才吃了药睡了。二嫂并二位小嫂子进来吃杯茶吧。”

    练竹听说,压低声音道:“既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银剪子道,“听闻银剪子能镇邪除鬼祟,你把这个放在她枕头边,只怕就好了。”

    侯翠羽忙道谢。寒暄几句,人情做到,二房的诸人便走了。

    回家的路上,管平波笑问练竹:“侯弟妹的名字好听,可是取自‘有多少佳丽事,堕珥遗簪,芳径里瑟瑟珠玑翠羽。’?”

    胡三娘听不懂,暗自撇嘴,读过书了不起啊!

    练竹也暗暗撇嘴,面上淡淡的道:“三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取的是‘秋容凋翠羽,别泪损红颜’。”

    管平波:“……”果然小老婆没人权,连个好名字都图不上。幸亏她自己起了,不然不定给叫个什么短命的词呢。

    练竹不喜窦崇成的酸样,只怕点评出来,胡三娘到处乱说,替她得罪人。明仗着胡三娘不识字,看到管平波摆出一脸无奈的神色,就知她听的明白,反倒笑了。

    胡三娘不知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哼了一声,懒的说话。回到家中,练竹令管平波换上新裙子,又捡了一套葡萄累累烧蓝的银饰,一面叫丫头与她戴上,一面对胡三娘道:“我们两个要出门逛,你去不去?”

    胡三娘方才早看到张裁缝拎走了一包袱布料,此刻又见练竹替管平波添私房,肚里骂了八百回练竹偏心眼,赌气道:“我不去,姐姐去吧。”

    练竹巴不得碍眼的不去,高高兴兴的带着一群小老婆出门逛街。

    君山岛乃窦家的私产,故在岛上的人,至少都与窦家沾亲带故。银铺子就是窦家一族人开的,族里日常动用的金银器皆光顾他家,非得他做不来的,才去城里买。他也不光做本家生意,君山岛不独有一片好茶树,还有一口好泉眼,泉水沁甜。茶树因产量有限,价格又高,争的你死我活。这泉水却是只要肯去挑就有,窦家以此为生的很是不少。此外君山岛上风景宜人,是城内富户踏青游玩的好地。更有窦向东最是大方豪爽,他家后头的外花园,竟是随人借去宴客吃酒,只消同他打声招呼即可。有了这几桩好处,日常来岛上的文人雅士不知凡几。窦家族人趁势开起了茶铺糕点铺,乃至于酒肆客栈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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