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小手儿柔软

    母亲的呕吐病是因为一次路条而，那阵儿，路条儿很重要。有一次，她去给父亲抓药去。查到她忘记带路条儿后，不由分说就把她扣在了一个大院子的槐树下。风一吹，槐花纷纷落下，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她的头上也顶满了槐花。

    那晚上，因为一场突然下起的大雨二变得异常寒冷。她被雨浇了整整一夜。

    后来有人稍信给她家里，找了村里来保释的干部，才算可以放行回家。等人们见到她时就像是她被吊起来打了一夜的一样，更像是一个从黑洞里就出来的死囚。她昏死了过去。

    从那以后，她就患下了呕吐的毛病。

    王念想很小的时候，只要一看见母亲犯病，就吓得躲得老远老远。屏住呼吸，偷偷看她使劲呕吐。

    她顾不得吓着孩子，把浑身的力量都用在了胃部。恨不得清空了里边的任何一点东西。她的身子努出一半去，伸得长长的。后来王念想长大了点，就不再躲着偷看了。他会悄悄地用小手抚摸母亲那耸动不已的后背。

    母亲背着柳条筐。柳条筐里背着柳条框散发出新鲜的清香。淡淡的。阳光在上面折射出透亮的光泽。

    柳条筐是庆阳编的。

    母亲背着柳条筐。柳条筐里背着王念想。

    母亲另一只手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是一堆翘首展望的小泥人儿。

    泥人儿虽然都统称泥人，但捏的不一定都是人。除去老百姓喜欢的佛像，财神，关公，以及戏里边的人物之外。还有泥笛，泥狗，泥羊泥马等。捏泥人儿是母亲嫁到这里后，跟王念想的爸爸学会的。王念想爸爸的爷爷太爷爷都会捏泥人儿，往上是多少代就都搞不清楚了。王念想的爸爸捏泥人儿非常传神。他说小时候常常坐在爷爷怀里，跟爷爷坐在灯台边捏泥人，那灯台也是泥捏的。爷爷捏好了泥笛就递给他吹响声。王念想的爸爸说即便是再笨的人熏也熏会了。

    王念想的母亲不像别人那样什么都捏。她捏的所有的小泥人儿，都睁着一双眼睛，身体其他部位，都是随意发挥。有的是老得掉牙的爷爷奶奶，有的是扎着辫子的乡村姑娘。她自己有三不成文的内心个要求：一、小泥人儿要有一双翘首张望的眼睛。二、小泥人儿要能站得住。三、小泥人儿只能保持巴掌大小。

    仔细观察这些小泥人儿，你会发现，他们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有挺胸凸肚，有的身体微侧。但是，这些无法分辨男女的小泥人儿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他们都在仰首看着你，带着微微吃惊的神情。

    跨篮子的胳膊倒是不累，泥人晒干后并不十分沉。王念想在她的膀子上显示了不可忽视的重量。她微笑地看看他，放下来。就那么喜眉笑眼地瞅他一会儿。

    母亲用手摸摸柳条筐，柳条筐非常结实。

    母亲又用手摸了摸王念想的手。小手儿非常柔软。她忍不住笑了。

    王念想瞪着一双看什么都很执着的亮眼睛，两只小手紧攀着柳条筐的边缘。他对这个世界还有抓紧不放一股灼热的好奇。

    就是那一次，母亲因为连续几天熬夜做鞋和捏泥人，再加上饥渴，在途中连续呕吐了三次。小念想在柳条筐里就剩没站起来了。他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母亲。眼睛里汪满了清澈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