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风光大气磅礴,厚重醇美,笔墨难言。然李洛无暇观赏,只能匆匆行军,只争朝夕,以执行既定方略。
唐军动作很快,北渡渭水之后,沿着郑国渠往东北挺进,趁着元军还在百里之外,插入地势开阔的五陵原,目标直指五陵原大牧场。
唐军一边行军,一边分遣骑兵,收缴牧场的战马,半日后,就收缴了一万多匹。
五陵原是汉朝皇家陵区,由于风水极佳,埋葬了十几个汉朝皇帝。本来,这片地区被设置为五个县,是关中精华地区,陵邑人口密集,人文荟萃。
即便是金代,虽然五陵原迁来了很多女真猛安谋克落户,可也是种地生产,并没有破坏陵区,金代皇帝,对汉唐陵墓,还是持保护态度的。
可到了蒙元,就大为不同了。
蒙元跑马圈地,将偌大的五陵原化为牧场,种草养马,毁弃耕地和灌溉工程,原来的汉人和女真百姓,不是沦为奴隶,就是成为牧民。
而之前的陵区地面陵园建筑,早就荡然无存。只有偶然可见的石翁仲和石兽,寂寞的倾倒在齐膝的荒草中,诉说着过去。
这些石人石兽还算幸运的,因为更多的石人石兽,包括宝贵的古碑,都被敲碎了,堆成蒙古部族的“敖包”,用来祭祀草原人的神灵。
一路走来,碎石堆成的敖包不时出现,恍然置身塞外。
李洛大军行进在五陵原上,犹如身在草原,处处可见游荡的马群和蒙古帐篷。仔细倾听,秋风还隐隐送来草原马头琴的声音。
甚至,还有帐篷肆无忌惮、有峙无恐的搭建在陵墓的封土上!
唐主骑在马上,眼看此等情景,不禁喟然悲叹,愀然不乐,开口吟道:
汉家陵园作牧场,
石人颓圮马萧萧。
入夜一轮明月上,
独听胡琴照敖包。
五陵少年今犹在,
龙城飞将亦可召。
六军齐发鼙鼓起,
不雪奇耻恨不销。
李洛吟完,抽出一支羽箭,一折而断,大声道:“胡虏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不报此仇,如同此箭!”
左右见天子发怒,一起翻身下马,跪伏尘埃,参差不齐的说道:“陛下息怒,鞑子凌辱汉家祖陵,臣等必定死战,报此血仇!”
李洛用马鞭指着一座高高的土丘,“此汉太祖长陵也!夷狄以帐篷建其上,可恨可恨!来人!毁帐杀胡!”
“诺!”一队骑兵轰然而出,驰往不远处的长陵,奔到土丘下,一起下马,抽刀冲向丘顶。
然而,帐篷里面的元廷牧官,早就闻风逃走,只剩下几顶帐篷,嚣张的凌驾于刘邦长陵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原野。
唐军毁掉帐篷,前来复命:“陛下,帐内鞑子已然逃走。”
李洛哼了一声,“逃有何益,朕迟早灭之。”
事实上,李洛虽然感概汉朝皇陵的遭遇,但要说他有多愤怒,那就是扯淡了。这一番龙颜大怒,当然是作秀居多。他以汉家英雄自居,遇到此事当然要做出姿态,万不可无动于衷。
这是政治正确,必须要这么干。忽必烈称李洛奸诈,不是没有道理。
韦素奏道:“陛下,快到泾河南岸了,再往东十余里,就是泾阳县。”
朱颔也道:“陛下,鞑子骑兵大半日内必到。”
李洛点点头,“传令,全军加快速度,抢占泾阳桥!”
关中的地图地形,早就由特务绘制仔细送来,李洛对于关中地理,可谓了如指掌。
按照军略,抢占泾阳桥是一个关键。
圣旨一下,唐军顿时开始急行军。新加入唐军的义军,有些跟不上了。
半个时辰之后,唐军急行军,终于赶到汉景帝的阳陵,又小半个时辰后,赶到泾河之南的泾阳桥,泾河对面就是泾阳县。
到了此地,唐军已经抢了牧场两万匹战马。
唐军立刻按照既定方略,背靠泾阳桥扎营,排出五里,遮住了泾阳桥。
紧接着,三万唐军骑兵,就在虎古和耶律忠节等人的率领下,迅速通过泾阳桥,一头扎入十几里外的嵯峨山。
嵯峨山属于北山一脉,因为当年日国遣唐使曾经去嵯峨山参与修建唐朝崇陵,见识到著名的“嵯峨之樱”,所以带回樱花,在日国种植。
而当时的日国天皇,听到遣唐使的描述,也将一座山命名为嵯峨山,由此号称嵯峨天皇。嵯峨山也由此成为日国华族大姓,而日国的樱花,也成为国花。
说起来,都是因为关中泾阳这座嵯峨山。嵯峨山上还有唐太宗修建的瀛洲台,也影响了日国使者,回去后自称瀛州。
可以说,嵯峨山对日国文化的影响,很大。
唐军三万骑兵,趁着元军未到,过了泾河藏入嵯峨山。
然后,李洛用抢来的战马,武装关中义军。关中义军善于骑马,一拥有战马,虽然还算不上合格的骑兵,但远远望去,却也是两万多骑兵的样子。
这当然是为了迷惑元军,让元军以为,唐军骑兵还在唐军大营,并没有藏入嵯峨山。
这一招,打的就是时间差。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元军骑兵的探马终于赶到。他们看见唐军背靠泾河扎营,也觉得很正常。
唐军占了泾河桥,在他们看来也是留下退路的表现,估计唐军要是打不过大元铁骑,就会通过泾河桥退入关中之北。
倘若唐军没有抢占泾河桥,背河扎营,他们才觉得奇怪。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股股的元军千人队呼啸而来,肆无忌惮的在唐军两翼和正面纵横来去,反复骚扰。
有的千人队,忽左忽右的靠近唐军,放一轮箭雨就一触即退,然后稍歇马力,完全不给唐军火器从容攻击的机会。
他们,再也不会正面冲锋了。
两万多关中义军装扮的唐军骑兵,也只能原地勒马,根本不敢追击元军骑兵。
李洛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元军骑兵的难缠。
之前在南方,他屡次大破元军骑兵,无非靠的是元军不熟悉唐军火器的厉害,诱导元军贸然冲锋,用火器狠狠坑了元军。
可是现在元军早就学乖了,完全避免正面冲锋。他们的队伍,也不再局限于一个方向,而是四面八方都有,令人顾首不顾尾。
十个千人队轮番骚扰,始终让唐军保持严密的防守队形。
可以说,仅仅一万骑兵,在这平原之上就让唐军开始头疼了。
李洛和众将皱着眉头,看着元军骑兵来去自如,耀武扬威,却无法可想。
李洛不由有些忧虑。要是这次计谋不能奏效,那这仗就很难打了。只怕最后还要被逼的撤出关中,回防汉中。
又过了一个时辰,西边马蹄如雷,元军骑兵主力大队终于到了!
“轰隆隆—”
六万多元军骑兵奔腾如怒涛,似乎整个五陵原都在颤抖,声势很是惊人。
这是李洛第一次面对如此规模的蒙古色目骑兵。这就是驻扎关中的骑兵重兵集团!
之前李洛在衡阳和云南王也先帖木儿大战,云南王有十几万骑兵,可其中真正的蒙古色目骑兵不过四五万。
而且云南王还中了李洛的分兵之计,被李洛各个击破,当时李洛面对的云南王骑兵,不过十来万,而且大半是大理骑兵,土司骑兵,以及蒲甘部族骑兵。
而这次,元军六七万骑兵,全部是蒙古色目骑兵!
同样是骑兵,蒙古骑兵和大理骑兵,土司骑兵,吐蕃骑兵的骑射战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这六七万骑兵,有三万是蒙古骑兵。别看李洛打了这么多胜仗,可从来没有一次对阵过三万以上的蒙古骑兵,之前最多两万。
云南王之前的南方大军,纯粹的蒙古骑兵也没有三万人。
而且这个战场,可不是南方的战场。
哈赤牙哥见到叛军背靠泾河扎营,还控制了泾河桥,不由大笑道:“李洛这个叛臣,果然靠河扎营!”
步兵面对骑兵,靠河靠山扎营,当然是最靠谱了。不然,很容易被骑兵袭击后路,首尾难以兼顾。
“哼,他控制和泾河桥,还想给自己留退路,退入关中之北么!传令,两翼和正面轮番骚扰叛军,让他们片刻不得安宁,耗光他们的力气!”
哈赤牙哥下令。
“呜呜呜—”
元军的号角吹响,六七万骑兵分为数十股,从两翼和正面,轮番骚扰唐军。他们呼啸而来,每次都是散开的数千人,唐军火炮就是射击,也没有什么战果。
而且他们方向飘忽不定,火炮不可能时时刻刻调整方向。
讨厌的元军数千人零零散散的从三面靠近,借着马速放箭,将一支支羽箭射入唐军大阵。
蒙古骑兵的骑弓,本来就不比步弓差多少,加上马速,射程一点不比步弓差。
而唐军要想反击,火器已经无法取得有效战果,还白白耗费很多弹药。那就只能靠弓箭反击,可元军骑兵不但疏散开了,而且不断移动,难以瞄准,唐军弓箭和火铳很难奏效。
唐军为了保持阵型,又不好移动,还要保持密集的队列,反而给元军很大便利。
如此一来,唐军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尤其是最外围防守大阵的长枪兵,不断出现伤亡。
要说唐军的单兵战力,比起蒙古兵一点不差,唐军老兵的单兵战力甚至比蒙古兵更强。可是,现在追也追不了,打也打不到,眼睁睁看着元军骚扰,时刻紧张戒备。
“砰砰—”
“嗖嗖—”
唐军前列长枪兵后面的弓箭手和火铳兵不断自由射击,却收效甚微。百步距离,火铳的准头已经很差,对低密度的移动目标,杀伤力堪忧,就算打中,也很难在破甲后还能射杀敌人。
而蒙古骑兵的弓箭,此时此刻反而更靠谱。蒙古大军赖以征服世界的骑射技术,能做到在高速的战马上还能保持不错的准头和射击频率。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也能学会的。
要知道,马背就是蒙古人帐篷之外的第二个家。五岁开始骑马射箭的蒙古人,很少有出门走路的时候,一般出门必乘马,乘马必带弓箭。
长年累月的熏陶,骑射融入到他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加上蒙古民族时不时的骑射竞技比赛,和以骑射技术为衡量标准的价值观,使得他们的骑射本事,远超其他种族。
元军每次派出数千人轮番上阵骚扰,似乎永无止境,而唐军扎在原地,无法动弹。
“轰轰—”
忍无可忍的朱颔,终于下令开炮。然后火炮虽然射程足够,可对于疏散来开的元军骑兵,杀伤力实在有限。
唐军发射了几轮火炮,耗费不少弹药,却只打死打伤几十个元军骑兵。
而死伤在元军箭下的唐军,已经有两百多人。
元军足足骚扰了唐军两个多时辰,直到太阳落山,才告一段落。
这一下午的恶心战斗,元军死伤堪堪百人,唐军伤亡接近三百人。
三比一的战损,可说是唐军败了!
入夜,元军骑兵豺狼般三面围困唐军,而且能得到充足的休息。可唐军要时刻提防元军骑兵袭击,不得不高度紧张。
李洛,这个一直打胜仗的男人,第一次感到战事的棘手。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金军和宋军的痛苦了。
不是你打不打得过的问题,是你想打也不到的问题。机动性不行,没有战场主动权。
的确…很恶心人啊。
这么耗个十天半月,就是铁打的军队也精疲力尽了。
看来,要想恢复中原,的确需要大量骑兵,光靠机动性差的火器,不行。
不过,今日这番被动,也是李洛有意为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洛也不担心文天祥和陈淑桢的两支兵马。因为他们本来就不用消灭元军,只要自保即可,不像自己这一路,必须要消灭关中元军。
文天祥和陈淑桢骑兵少,固然拿元军没辙,可他们要想撤退,元军也同样拦不住。
“陛下,明日,是不是要向东移动,进入两河交汇处的高陵?”朱颔问道。
唐军的第二步,就是往东移动二十里,到达泾河和渭河交汇处的高陵。
那里三面靠水,只有西面是五陵原,能够更好的防御元军骑兵。
也是一个战术迷惑。
李洛用兵诡诈,可不是白给的。
“不急。明日就拔营,元军未必会上当,起码要到第三日,要让元军看到我军的无奈。”李洛笑道,“朕担心的,就是泾河之北嵯峨山中藏得骑兵,会被元军发现。”
韦素拱拱手,“陛下,泾河之北的百姓和元廷官员,早就撤干净了。嵯峨山离河岸并不远,骑兵进入山中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应该没有被发现。”
唐军大营在议论,元军大营同样在议论。
元军将领们的兴致都很高。
都元帅阿札海割了一块烤的焦黄鲜嫩的羊肉,塞入嘴里,沾满油脂的手在辫子上一擦,再灌了一大口马奶酒,咂咂嘴,“平章官人,李洛今日吃了亏,明天估计要过桥逃往泾阳了。”
“他跑到泾阳有什么用?本堂巴不得他跑到泾阳。”哈赤牙哥一匕首扎在羊肉上,打了一个饱嗝。
“泾阳在北,离汉中更远。他要过河,我们就把他围困在泾阳,让他想撤军都撤不了。”
哈赤牙哥的确不怕李洛过桥。李洛一旦过桥,他也过桥,再毁掉桥,那李洛的退路就断了,想撤回汉中已经不可能。
今日一战,让他明白,李洛看上去难缠,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对付大元铁骑。李洛那两三万骑兵,也不敢拿出来和大元铁骑对战。
光靠步兵,李洛怎么赢?
换了谁是李洛,靠步兵在平原上和骑兵打,也都打不赢。
这根本就是无解。
要怪,就怪李洛太自信了。
哎,自己之前真是高看了此人啊。早知道,就不应该在大散关守城,损失了不少兵马,应该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放李洛进入关中,在平原上野战消灭李洛。
守城,他处处被动,可如今一野战,他就变为主动。
“阿札海,本堂要向你道歉,你说的不错,不应该守城,应该主动放李洛进入关中。”哈赤牙哥说道,亲自割了一块羊肉递给阿札海。
元军大帐中欢声笑语,充斥着羊肉的香味和浓郁的体骚味,掺杂在一起,中人欲呕。当然,蒙古色目将领们却甘之如饴。
副都元帅塔失说话了。他晃着大脑袋,小辫子和耳朵上的金环随着晃动摇摆,衬映的他越发狞恶彪悍。“平章官人,再这么耗叛军几天,叛军就要崩溃了,到时就全部宰了他们。”
副都元帅察歹只也露出凶很的神色,“要是抓住李洛,就剥了他的皮,大卸八块,把他的头颅做成酒器,献给大汗。”
来自大都的怯薛侍卫都兰笑道:“李洛一灭,我军就乘胜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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