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也是父子。
萧焱脸色阴沉的离开寝殿,往寿安宫而去。
那是软禁萧隐的地方。
虽然萧焱每日都按照孝礼去寿安宫问安,可是萧焱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父亲,每次都只到门口走个形式,并没有见到父亲的面。
父子两人已经数月没有见面了。
他只知道,父亲快要死了。
萧焱心中忽然不可遏制的升起一阵悲凉。数月之前,他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未必就是对的。
“殿下…”寿安宫外的宫人,看见萧焱都跪了下来。
“陛下今日气色如何?”萧焱问道。
一个宫人回答:“禀殿下,陛下…陛下气色不佳,太医说,太医说陛下…”
萧焱苦涩的说道:“好了,不要说了。开门,本宫要拜见父皇。”
一群宫人面面相觑,真稀奇啊,今日太子竟然要见陛下。
众人不敢怠慢,赶紧恭敬的打开殿门。
冬日的阳光照进大殿,让大殿内明亮了不少,光柱之中,泛起很多灰尘,诉说着大殿的寂寞。
一股浓郁的药材味和陈腐的气味扑鼻而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暮气和死气。
殿中的陈设很豪华,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就好像是个阴宅。
萧焱眯着眼睛,慢慢往那个锦幔垂地的所在走去,看见一个宫装女子坐在旁边。这女子看见萧焱,目中射出一丝怨愤之意。
徐贵妃。
“父皇,儿臣来看望父皇。”萧焱跪了下去。
徐贵妃叹息一声,站起来轻轻说道:“陛下,太子来看陛下了。”
良久,帐内传来翻身的窸窣声,接着一个令萧焱熟悉无比的声音无力的说道:“太子?”
随即,就是一阵充满恨意的笑声。
“父皇,大梁危在旦夕,儿臣请父皇明断。”萧焱单刀直入的说道,他知道父皇恨自己,也懒得拐弯抹角。
良久,帐内又是冷哼一声,“徐妃,扶朕起来。”
徐贵妃脸色凄苦的拉开帷幕,露出一颗白苍苍的脑袋,和一张瘦的脱了形的面孔,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完全是皮包骨头。
萧隐其实并不算老,可此时完全就是一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被浓郁的死气包裹。
萧焱看见父皇这副模样,不禁心中一酸,叩头哽咽道:“父皇,儿臣不孝。”
萧隐浑浊而凄凉的目光看着萧焱,然后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二郎啊。”
“父君…”萧焱膝行两步,握住萧隐瘦骨嶙峋而又冰冷的手,流泪道:“儿不孝,大罪,罪无可恕。”
这一声父君,顿时唤起了萧隐当年的记忆。
萧隐睁开无神的眼睛,“徐妃,你先出去。”
“诺。”徐贵妃敛衽一礼,背景哀怜的离开大殿。
“说吧,出了何事。”萧隐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深恨自己这个儿子。可是那又如何?他只有这个儿子了,大梁总要延续下去。
萧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就算暗中向李洛称臣,约定举国降唐的事都没有隐瞒。
萧隐并没有发怒,只是神色越发悲哀。
要说这个儿子的错,其实也不算错。他为的还是萧氏的富贵,他害怕对抗李唐身死国灭,萧氏万劫不复。
而现在他想变卦,趁机攻唐,也不算错。
“父皇,此事该如何决断?是将计就计,趁机攻唐,还是举国归唐?”
萧隐想了想,“你,肯定东南唐军兵力不多?”
萧焱肯定道:“能用来野战的,最多十几万,还要对付宋军。唐军火器虽然厉害,但南征大军肯定带了一部分,川蜀肯定也有一部分,留在东南的火器兵,不会太多。”
萧隐吐了一口浊气,“南征唐军真的进退失据?不会是李洛的陷阱?”
萧焱道:“应该不是陷阱。文天祥已经退到象州,唐军水土不服,瘟疫流行,军中每天都有大量士卒病死焚烧。”
萧隐道:“那么此战之关键,就在于大理军和宋军是否能按约出兵。要是两国能拖住福建和川蜀唐军,江西之战还是很有把握,毕竟有几倍的兵力优势。”
“可要是大理兵败或宋国兵败,那就危险了。”
萧焱垂下眼帘,“儿臣也这么想,所以委实难以决断。”
萧隐再次闭上眼睛,良久突然睁开,“那就赌一次,将计就计!只要将士效死,此战多半能胜!不冒险,哪里能开基建业?当年朕要是不冒险起兵,安有大梁?”
萧焱神色一松,“那就将计就计!打!”
萧隐讥讽的看着萧焱,“你掌握大权数月,已经舍不得了吧?哼,大权一旦沾上,没有谁愿意放手。”
“你走吧,朕不愿意再看见你了。你是输是赢,朕也看不到了。朕大限已到,顾不了你了。”
“父皇!”萧焱痛哭失声。
萧隐突然挣扎着抓起萧焱的手,病骨支离的他竟然抓的萧焱生疼。他死死盯着萧焱,浑浊的眼睛射出凶狠怨毒的厉芒。
“萧焱,要是你还是萧家人,还当自己是朕的儿子,就杀了辛苦这个小贱人!杀了她!朕要看见她的人头!”
努力说完这段话,萧隐累的满头大汗,似乎燃尽了最后的力量。
辛苦在朱雀门之变中,杀了他三个儿子!
他焉能不恨?
辛苦这条毒蛇不死,他死不瞑目。
“父皇…”萧焱神色犹豫,“真要杀她?”
萧隐怨毒的目光看着萧隐,用尽力气说道:“不想让我死后变成厉鬼,你就赶紧杀了这个祸害!朕看到她的人头,才会咽气…”
他死死盯着萧焱,一眨不眨。
萧焱咬牙道:“好!那儿臣就处死她。只是她如今权势颇大,掌握娘子军和左骁骑卫,还请父皇安等候几日。”
萧隐手一松,吃力的挥挥手,“去吧,朕没几日好活了,只能等你三日。”
等到萧焱出了寿安宫,大冷天的竟然除了一身冷汗。
想到父亲怨毒的目光,他就不寒而栗。
好在,父皇也决定了假戏真做,将计就计的攻打李唐,终于帮他下定了决心。
就这么干了!
至于辛苦,那就只能对不起了。
虽然辛苦现在很有权势,但要杀她其实不难。
只要以议事为名,把她骗入皇宫,就能杀了她。
至于理由,那还需要么?
皇帝的圣旨要她死,就是理由。
萧焱心中其实很是不忍。他真的不想杀辛苦。但是他现在有好几个杀辛苦的理由,所以辛苦必须死。
辛苦太危险,就像一条毒蛇,他本来就很不放心。
第二就是,辛苦很精明,自己要是假戏真做,对她只能瞒得了一时。要是她向李洛报信,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再就是,他无法抗拒父皇最后的要求。
问题是,要是辛苦死了,李洛会不会起疑心?
萧焱想了想,决定还是给李洛写封信,就说父皇将死,遗命他必须处死辛苦。作为人子,他不得不遵守父亲最后的要求。
这个理由,足够强大。李洛不会起疑心。
辛苦和李洛仅仅是有些交情而已,李洛绝对不会为了辛苦,就和自己翻脸。他不信李洛在意辛苦。
萧焱回到寝宫,已经天黑了。他想现在就召辛苦入宫,但觉得天色已晚,还是觉得明天再办为妥。
苦儿啊,就让你多活一天吧。
我没办法。
你不要怪我。
萧焱不知道的是,他在寿安宫和萧隐父子长谈的事,立刻就被汇报了给了辛苦。
辛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在宫内布置耳目?
萧焱朝议之后,就立刻去了寿安宫,很久才出来。而且他出来之后,神色有些反常。
这件事足以引起精明如鬼的辛苦的警觉了。
光明公主府的书房内,得到消息的辛苦,眯着眼睛思索。
今日朝议,是小范围的,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参加。但是辛苦还是很快打听到朝议的内容。
朝议说了一个重要的话题,唐国东南兵力不足。
接着太子就去了寿安宫。
朱雀门之变几个月了,太子一直没有和皇帝见面,今日却突然去见。这根本不对劲。
一定有问题。
太子一定有难以决断的隐秘大事要和皇帝商议。
那么商议的事,一定和朝议有关系。什么事值得太子硬着头皮去见皇帝?
那只能是关于攻唐之事。
可是攻唐本来是假的,何须要找皇帝商量?不是早就做好决定了么?
除非……
忽然辛苦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心中一跳。
她想起眼线汇报,说太子离开寿安宫后脸色很阴沉,就感到了不妙。
她很清楚,皇帝恨自己入骨。
是她促使萧焱宫变,将企图联络元廷的皇帝软禁,杀了想投靠元廷的鲁王,还杀了另外两个皇子。
皇帝,一定做梦都想杀他。那么,这次父子突然见面,皇帝会说什么?
那还用想?
皇帝临死前要自己的命,太子能拒绝?
想到这里,辛苦的脸色越来越阴冷,小手紧紧的握成两只粉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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