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诧的目光。因为她正在怀孕期间,脱掉坎肩以后,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扎着和服衣带的小腹部很突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给她带来了些许惶恐,她趴在那里,像一片正在受着暴雨摧残的叶子。姨母姨妈并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坐到了丽音的身旁。
“他们是很好骗,但是我的眼里却容不得沙子。从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又不是不懂规矩,但是为什么还要穿着坎肩来呢?看来还真是让我给猜中了……”
说着,她又用眼扫了一下趴在草席上的丽音。
“不过,这是谁的孩子?”
“什么?谁的孩子……”一直趴在草席上的丽音听到这句话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我是在问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快点回答我。”
她的眼里当时就流露出了悲愤、屈辱的目光。她好像在跟佛坛里的嘉藏用眼神交流着什么似的,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孩子是故去王子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不难听出话里的坚定,她现在忍受着所有的屈辱。
“你心里的算盘打得够响的,竟然私自把怀孕的事情瞒了下来,胆子不小,你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不是的,我并不是想瞒着,纸包不住火,这样的事情早晚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的……”
“早晚有一天?你是说等你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以后,这样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对吧?还好让姨母这时发现了,应该还来得及。”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菲尔娜说的话让丽音心中一紧,反问道。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现在你又拿不出证据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已去世的父亲的,所以就算是你把他生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用的,现在听清楚了吗?还不如现在就打胎呢,这样还能少受点罪。”
丽音听完以后简直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顿时变得面红耳赤,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只有母亲才能决定生不生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们却在这里出谋划策,让我打掉他,这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说话的时候丽音早已泣不成声,她用发红的两眼怒视着菲尔娜。
“过分……有哪个地方做得过分了?”
菲尔娜的话说得更尖酸刻薄。丽音的心里被她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发毛了,但还是作出了回答:
“大家闺秀的说话方式也许就是跟我这个出身卑微又做过艺伎的女人说话方式不一样。但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确实跟小姐是同一个父亲,他可能是你弟弟,也可能是你妹妹,如果让我把他打掉,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无情无义了吗?”
丽音刚把话说完,菲尔娜便严厉地说道:
“你住嘴!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我的弟弟或妹妹……你把自己看成了王族家的女人?别在那里胡说八道了!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她一脸的怒气。被菲尔娜训斥以后,丽音就把头低了下去。这时苏和克里斯蒂娜对丽音也充满了敌意。这个女系家族顿时被紧张、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就在这时,老管家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径直走到窗前,用力把玻璃窗打开。
一阵凉风透过窗子从院中吹了进来,也缓和了客厅里紧张的气氛,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人们似的,都不约而同地向院子里看去。
雨好像已经下了很久了,犹自不停。茂盛的枝叶上闪动着晶莹的雨珠,那些石头上的青苔也已经喝足了水,雨水都流到了院子中间的水池里面,现在水池里的水已经涨到了假山的脚下。一阵风把落叶都吹进了水池里,掀起一道道涟漪。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雷鸣。
“春雷,今年最后的……”
老管家站在窗前看着院子,两眼有些茫然。他说话的时候很轻松,显然已经脱离了刚才那紧张的气氛,当然他说这话也是想适当地调节一下客厅里的氛围。
“你听得还真是清楚啊!这么远的雷声都逃不过你的耳朵……”
姨母姨妈接过话来。老管家听了猛地一转身:
“是呀,像你所说的那样,我的耳朵能不能听得清楚跟天气也有很大的关系……”他表情严肃的说着,然后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情况,拜访本家的仪式是不是能……”
他有意试探着,其实他是想让今天这所谓的仪式早点结束。
“不,还没谈大事呢。”姨妈不紧不慢地说着,“老管家,你难道就没感觉到吗?”
“什么?我感觉到什么?”他有些迷惑地问着。
“这不是明摆着吗?我指的当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呀……”
说完,她用眼角瞟了一下正跪在佛坛前的丽音以示意老管家。这时老管家看了丽音一眼。
“我年纪都一大把了,怎么可能注意到这样的事情呢?再说其他的事情都让我有些应接不暇了。像这样的事情我都十五年没有注意过了,现在哪还能觉察出来呀!”他故意让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显出难色,并加以无奈地笑。
“老管家,你说的可都是实话?”菲尔娜问着,“老管家,你向来都是神通广大的,从父亲的遗嘱到神木町那里,所有的事情你都是亲自操办,难道会看不出这么点小事?这话让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你说对吧?”
菲尔娜想让坐在身边的丈夫霍夫来发表一下意见。但是霍夫觉得自己是招过来的女婿,所以在这种三姐妹和姨母都在的公共场合,尽量减少谈论岳父,而且始终保持着沉默。当菲尔娜让他表态的时候,他面露难色。
“女人这种事跟一些其他的事情不太一样,老管家可能是真的没有发现过。再说了,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两只眼睛总往女人的肚子上瞧吧……不过还有一点我觉得我不能理解,那就是丽音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四个月了,如果真的是老王子的,为什么他没有提前跟老管家打个招呼呢?”
“是啊,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呢。不过老王子在弥留之际,说的几句话好像跟这有点关系……”
“什么?有过类似的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犀利的目光看着老管家那边。老管家那爬满皱纹的嘴角流着口水,他用那两只小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
“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
苏听到这些以后突然把身子探了出来。
“老管家先生,你怎么会知道的?我记得我们看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跟我们交谈了。你说他以前并没有对我们三个的事情作出安排,现在反倒说跟你提起过那个女人。现在是分配遗产最关键的时候,看起来你在这事上还真是动了不少脑筋呀!而且还处处为这个女人着想。”
她两眼死盯着老管家,而且还说出那么刻薄的话来讽刺他。老管家那双细小的眼睛中发出了奇特的光。
“真是岂有此理,我是遵照着王子的遗嘱办事的。王子生前是跟我说过这样的事情的,如果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么我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详细地说给你听。”
“不用了,我不会承认这孩子是我父亲的,所以一些有关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她根本就不想过多地谈论下去,“你的意思呢?”
她又看着一边的丽音,其实就是想听听她如何回答。丽音一时语塞,但是没过一会儿,她把眼皮抬起来说道:
“无论怎样我都会把孩子生下来的,这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她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是语气中却充满着坚决。
“什么!看来你还真是个执拗的女人……是不是现在在故意让我们心里不舒服啊,难不成还要让我们逼着你去做打胎手术吗?”苏面目狰狞地说道。
“不要,这可是王子的亲生骨肉啊……”
说着,丽音开始小声抽泣。苏从嗓子眼儿里面发出了一阵阵地叫声:
“哼!现在还在乱说,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如果你拿不出让我们信服的证据来说明这个孩子确实是我父亲的,就算是你把他生下来,也不会跟王族家沾上一点的关系。再有就是那份我父亲写给你的遗书,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你有没有存款,再加上丢了雪村那张山水画,所以现在还不能作出明确的定论。”说完以后,她又把视线转向姨母那里,“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真不愧是以长女自居,竟断然做了决定。姨母芳子这时把身转了过去,从茶柜上取出一个包袱,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缓和,她走向丽音那里,说:
“今天让你大老远跑到本家来,辛苦了。这个你就带回去吧。”
打开包袱皮,里面有一个系着纸绳的红白相间的小包,里面放着一些钱。
“如果在过去,会把一匹绢装在桐木箱中让妾室带走,但是现在世道变了,给绢不如给钱来得更实在一些。”
说着,她把钱包亲自放在丽音面前的草席上。
这时的丽音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多谢您有此心意,那我也就只好接受了。”她慢慢地把头低下去,拿起那个钱包。
“这就好,那喝杯茶再回去吧。”
如果是在以前的话,妾室来拜访本家,用作招待的只有一杯茶水。姨妈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了蔑视的眼光。
“不用了,谢谢,那我现在就告辞了。”说完,丽音又犹豫了一下,“请允许我向佛坛告别。”
她不顾背后冷漠的目光,只是跪在了佛坛前,她望着男人的灵位,把颤抖的双手合了起来。做完这些以后,她又把身子转向姨妈和藤代:
“谢谢你们了。”一边说,她一边向她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慢慢地把身子直了起来。
“对了,还有你的坎肩……穿回去吧。”
说着姨妈就把坎肩向丽音扔了过去。这时背后和袖口部位已经撕得不成样子了,但是她还是穿在了身上。她这样做是有意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示出自己的抗议。
“我把她送到门口。”
老管家跟带她进来的时候一样,还是走在她的前面,一会儿就走进了回廊。
现在的雨比刚才下得小了很多,当雨滴落在院子里与屋檐下的时候,溅起了一个个小水花。丽音怕自己的滑倒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远处还不时地传来雷声,一阵阵冷风掀动着丽音那被撕破的坎肩。
今天见到的那些女人们的无情、冷漠和蛮横深深地刺痛了丽音的内心,回想起来好像是一场噩梦,正想着的时候她觉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得已停下脚步,把身子靠向了回廊的柱子上。
“有什么事吗?”老管家把头转过来问道。
“没什么,只是……”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还是把那坎肩脱了吧,客厅里的人是看不见这个地方的。”
他走过去替丽音把破了的坎肩脱了下来,又用手揉了揉,塞到丽音怀里。
“你现在还不要回去呢,先到光法寺后边休息一会儿,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我去去就来……”
为了避免让女佣们看见,他匆匆地离开了丽音。
在看不到丽音背影的时候,人们才把那种让人见了就不寒而栗的眼光收起来,刚才的那种紧张的气氛也有所缓和。丽音刚才坐过的那个坐垫,也被丢在那里,现在它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要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丽音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给她们带来最大的还是震惊。大家对于自己所继承的那份遗产早就精打细算过了,可是由于这次得知丽音的怀孕,仿佛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而且现在她们的那些共同拥有的遗产并没有分清楚,再加上丽音肚子里的孩子,这无疑是对她们分配遗产的一个威胁。
“她真的没有办法证明那个孩子就是男人的吗?”
姨母姨妈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闷的气氛。这时人们好像如梦初醒一般,互相对视着。这件事成了压在大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在这方面她不但不能拿出证据,而且还一口咬定就是店主的孩子,而且还要把他生下来,她现在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姨妈一边思考着,一边发出叹息声。丽音在她们面前缩着肩、低着头,看上去又胸有成竹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在每个人的眼中,她们的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和担忧。姨母姨妈在心里推算着日子,总觉得对不上,如果是丽音所说的那样,男人在得病以后每个星期都会去医院做检查,而且检查完了以后都会到丽音那里坐一会儿,还跟她发生关系,这个孩子是男人的也很有可能。
苏两眼望着积在院子里的雨水,心里也开始感到有些担心了。这时,她猛然转向了姨母那边。
“如果她要是能拿出证据证明那孩子是我父亲的,那么对于妾室的孩子,遗产会不会也分给她呢?”
“是啊,问题不就在这儿吗?现在我们可以硬着头皮说孩子的,但是如果人家要是追问起来,让我们拿出证据来证明他不是男人的孩子的话,我们不也是拿不出证据来吗?因此,也就会出现你问到的那个问题。”
……
“谁在楼下?”二楼的走廊上,走出了一个男人,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一看气质便知道是这栋屋子的主人,这栋屋子的男主人呢。
“来面试工作的人,没有工签,都没有在电话里说好,害得我浪费时间和她在这里浪费口舌。”王妈有些元年的说道,八月站在一旁低着头,尴尬地什么都说不出来。“哦……?”男主人看了八月一眼,让后从楼上走了下来。“哪里人,你是大陆来的?”他的国语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恩……”八月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
“我认识很多国人,噢,他们大多很聪明,又能吃苦。”他站在那里,打量着楼下站着的八月。
“只是这些人都不懂法律……!”王妈依旧在一旁振振有词地辩驳着。
“在外国也都不容易,如果家里条件好也不会来这里了,先过来试用几天再说吧。”他转身对王妈说道,王妈一听也不多说什么了,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八月百感交集,点着头连声说着“谢谢”,他却挥了挥手,没再多说些什么就上了楼。“薛先生真是好人,生意都做得那么大了,还体谅你们这些人。”王妈在一旁感慨着。
当时的八月可能不知道,眼前的这位不高不矮,有些微瘦的中年男人,在这一片的商人圈子里面可是很有名气的。薛先生在二十多年前来到这里,刚开始和很多两手空空的技术移民一样,在餐馆里擦过盘子,在洗车场洗过车子,通过辛苦廉价的工作积累了第一桶金子之后,薛先生瞄准商机,开始做起了贸易生意,20世纪90年代初,当中国制造的商品逐渐充斥在全球各个国家的时候,薛先生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现在已经在这里拥有了两家资产过亿的贸易公司了。
这就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中国技术移民的传奇,时代残忍又公平,有人能住进玫瑰谷的百万豪宅,有人却可能一辈子都在唐人街的餐馆里端着盘子。
在离开薛家之后,走在玫瑰谷幽静的马路上,八月忍不住在心里开心,“找到兼职啦,下个月终于不用睡马路了。”